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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批评及其他

时间:2022-04-01 10:56:40  浏览次数:

房伟,文学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中国作协会员。发表文艺理论、文艺批评及诗歌、小说计200余万字,有学术著作《革命星空下的坏孩子—王小波传》《中国新世纪文学的反思与建构》《风景的诱惑》等5部,并有长篇报告文学《屠刀下的花季》,长篇新历史小说《英雄时代》等,获得多项奖励,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项、省部级社科项目3项。

最近,参加湖北大学和中国现代文学馆主办的“青年批评家论坛”,会议的主题是“当代文学批评的文体问题”。“文体”成为了“问题”,足以见目前我们的文学批评的情况是多么令人担忧。会议上,我做了发言,也反思了自己十几年的文学批评之路。作为一名受过专业学术训练的人来说,文学批评也许是一种“鸡肋”文体。它不如“学报体论文”那么庄重大气,显得比较“轻”,但写好文学批评的难度,其实更大。因为学术论文有相对固定的思维模式,而文学批评的文学性更强。我的理解是,所谓文体形式,就是造成了它之所以成为它自己的整体的造型,而文学批评文体则指文学批评所独有的外在体式,如批评语言,批评的结构,批评的风格,以及内在的批评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

文学批评分类很多,如学院派批评,擅长严谨的理论术语解读,而点评式解读,更注重灵感的火花与突发奇想式的“点穴评点”。另外,还有书话、序言等很多种形式。我从事文学批评,主要还是在2005年考上研究生之后。

后来,我在山东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工作,又上了博士,毕业后调入母校山东师范大学工作,讲授中国现当代文学。进入高校后,不自觉地感到压力加大,原来那种优哉游哉的心情没有了,职称的压力,课题的压力,上课的压力,还有繁琐的家庭事务,高额的房贷,都都像一座座大山般,让人喘不过气。在这种焦虑下,文章写得多了,反而更干涩了,缺乏灵感,而且也落入了窠臼,让理论化束缚了自己。时间长了,不断反思自我,特别是对批评的文体问题,也有了一些感悟。

谈到当下文学批评,第一,问题意识是关键性。没有问题意识,或者只是虚假的问题意识,会造成整个文学批评的软弱乏力,这是文学批评的根本问题。而这些问题,必须是经过深刻的文本体验和深思熟虑后的产物,是对一个作家和一部作品的独特的洞见。如果没有问题意识,文章自然空洞、拉杂,文体难看。当然,问题意识的表述,也是要朴素的。若要华丽,更难看,听着花团锦簇,但一想,又空无一物。而我们很多所谓的“问题意识”,往往是别人给的问题,而不是自己“发现”的问题,如我们见惯了诸如某某小说的性别意识,某某诗歌的苦难意识,某某散文的民族国家想象之类的“伪问题”。这里之所以说它们是“伪问题”,并不是说它们不存在于文本之中,而是因为它们是将一些似是而非的“成见”加诸于文本之上,结果反而造成了“真正的问题”,或使得独特的问题不能得到凸显。真正的问题意识,既是这部作品和作家的独一无二的问题,又是文学史,文坛和文化上的普遍问题。这需要批评者能有独特的慧眼和发现的能力。

第二,理论过量问题。理论拓展了我们的思维范式和思维空间,可以说,在今天文学批评的方法论范畴内,文学批评已经变成了一部复杂精密的机器,完全回到点评的传统上来,似乎是不可能了。但太多的理论往往会形成牢笼,束缚批评家进入文本的能力,削弱批评文体的美感,削弱批评家对创作规律的熟悉和理解。例如,重读别林斯基,给我的启示是,无论有多么宏大的文学史观和概念,必须建立在文本,敏锐的、扎实的,又是准确的概括和分析之上。例如,别林斯基的《论俄国的中篇小说和果戈里的中篇小说》,谈到果戈里的小说,他说:“构思的朴素,民族性,十足的生活真实,独创性和那总是被深刻的悲哀与忧郁之感所压倒的喜剧性的兴奋,这一切素质,都产生于一个根源,果戈里是诗人,一个生活的诗人。”又如别林斯基分析,艺术家独特的感受和发现的过程:“艺术家感觉在自身里面 有一种被他感受的概念,可是如一般所说,不能够明显地看到它,由于要使它对自己,对别人变得可被感知,而感到十分痛苦,这便是创作的第一步。假定这概念是嫉妒。那么,我们来看他在诗人的灵魂里是怎样发展起来吧,他关切而痛苦地把它保持在自己的感情的幽深殿堂,像母亲肚子怀着胎儿,这概念逐渐显现在他的眼前,化为生动的形象,变成典范,于是,他仿佛在浓雾里看见有着肤色黝黑,满布皱纹的前额的热情的奥赛罗,听到他的爱恨,绝望和复仇的粗野的号叫。”这种分析,既贴切,又准确,还有着饱满的情感,令人击节称赞!

应该看到,不能以理论本身替代文学性。理论的使用,无论是社会学的,意识形态的,还是纯文学概念,都是起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却又是深刻的意义拓展和启发,但这些东西不是文学性的。文学的理解,在于通过理论的辅助,达到理性的,又是感性的总结。如谢有顺在评价《中国一九五七》时提出“软弱也是一种权利”,而孙绍振认为余秋雨的散文是“从审美到审智的断桥”。在这些优秀的批评文章中,这里的理论,既是从作品文本中自然流淌出来的,又有着批评家本身的思想和艺术的鲜明烙印,如谢有顺本身思想中的自由的、宽容的精神,影响到了他对文本的认知,但又能提炼出一个契合文本,又在作者和读者意料之外的观点。而孙绍振的文章,则是对余秋雨散文中的智性和感性的纠葛,有着独特的内蕴性发现,才会有这样的角度。而对那些不太好的文章而言,文学理论的运用,总是有一个巨大的,先入为主的,非文学的概念,然后,再以文本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性,这无疑是很粗暴的。也不是在文本本身成长出来的,更难说可以真正地体现作者的慧眼发现和独特认知。我们经常会写这样的文章,如“生态文学中的张炜”,“狂欢化的莫言”,“传统现代转型下的贾平凹”,“乡土的沈从文”,“日常叙事的毕飞宇”,“70年代小说家的抒情性”等,一开始还新鲜,但多了,就是陈词滥调。而文学是最害怕陈词滥调的了。

第三,要明白晓畅的说理,不要粗暴和自以为是的所谓批判情绪。要心贴心地写,要将理论与创作本体的规律的揣摩结合起来,要做个“文学的内行”,而不要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或者仰望作家的“守文奴”。要在理论的运用和文本的分析中,体察作者微妙的情感变化,体验作者的良苦用心,要看到他成功之中的失败,失败之中的成功,要学会欣赏他的软弱,也要学会理解他的粗暴与野蛮。只有这样,一个批评者才能真正进入作家的创造的心灵,以及文本所搭建的美丽世界,才能真正理解不同风格的作家的优劣,并提出关键性的看法和建议。张炜曾批评那些生硬的文学批评:“多么可怕,没有共鸣,只有一些自上而下的俯视,与似是而非的推论。”而要做到明白晓畅的说理,能真正把握文学的规律,就有对作家和作品深层意蕴的把握,细密严谨的推理能力,也要有形象的概括能力。这一点也很重要,是评价批评家能力的重要标尺。如吴义勤教授的《难度·长度·速度·限度——90年代长篇小说文体问题的思考》,从长篇小说的文体意识入手,条分缕析,却形象生动,将枯燥的理论分析和逻辑推演,讲述得明白清晰,入情入理,这是非常令人敬佩的。而作为一个批评家,你能否对一部小说中的人物做出令人过目不忘的准确认定?如批评家李敬泽,评论艾伟的小说《露天电影院》的人物滕松,就概括为“中国乡村的甘地”,一语道破了这个人物的秘密。

第四,文风的漂亮。批评文体的漂亮,首先在于“朴素简约”,这样才能阻止那些不必要的精力分散;其次要精准精确,只有精准的分析与精确的考量,才能赢得读者的热烈称赞。最后才能算上批评文章的优雅。优雅的文体,能够让读者避免在阅读过程中,因为过分的理性分析和逻辑推演所导致的僵化与审美疲劳。可以说,这几个要素是缺一不可的。小说家毕飞宇说过,任何强大的形式,都是漂亮的。如一个运动员,当他水平高的时候,他的动作一定是美的。李泽厚在《美的历程》里也说过,美的起源是舞和巫,而明显与造型有关。文字强大的时候,自然也有美感,理论文字的强大与批评文体的美感皆在于性感的深刻,它创造了哑口无言的说服力。有位诗人说过,我们要创作出令人哑口无言的光辉的诗歌,但批评的文体力量和美感,来自强大的说服力。有了说服力,才能将感性的理解与理性的高度结合,才能有走入读者和作者心理的能力。我们的理论语言干瘪,刻板,缺乏温度和热情,缺乏理解和同情,也缺乏宝贵的理性自身的反省力和怀疑能力。

在我看来,真批评有真性情和真见识。文学批评同样是一种创作,要有苦心孤诣的创造力和杰出的语言表达能力。而这些一定要有性情与见识:好的性情,会让学者自动疏离铜臭气,而好的见识,则会让学者摆脱陈词滥调的困扰,在常识中发现错误,在庸常中破开虚空,敢于刺痛权威的面具,也敢于反省自我内心的苟且。当然,当我试图反思那些写在纸上,甚至是记载入文学史的“陈词滥调”的同时,也发现了自己变成“陈词滥调”的危险。批评者应该比作者拥有更多的反思能力和警惕之心,也要有对于作品更为严格的筛选毫不留情的剖析,正如别林斯基在《文学的幻想》中所说:“我开始于祝福,而终于哀悼。”我的文学批评之路还很长,也会遇到更多的诱惑与苦恼,但我想,“热爱文学”也许是第一位的吧,当文学的光荣与梦想,熔入血脉与灵魂,最终会找到文字的安放之地。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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