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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空间下的知识分子体验

时间:2022-05-15 18:20:05  浏览次数:

摘要:自二十世纪中期以来,在文化转向的潮流中,对于空间问题,尤其是作为现代文明主要形态的城市空间的研究,成为了分析现代社会文化的一个重要手段。在美国犹太小说家索尔·贝娄的作品《洪堡的礼物》中,主人公西特林以知识分子特有的敏锐视角,对芝加哥城进行了历时性和共时性的描述,建构了他自身的城市空间体验。通过他叙述中被呈现和被隐藏的城市,体现了个体对于城市独一无二的感受,传达了在现代大都会中知识分子困惑和痛苦的独特生存体验。小说所表达的对过去时代的缅怀以及对现代文明的哀伤之主题,在对城市印象和城市记忆的叙述中逐渐凸显和升华。

关键词:《洪堡的礼物》;城市空间;历史性;共时性;城市记忆

美国当代著名的犹太小说家索尔·贝娄的作品大多都选取城市为主要背景,并采用知识分子作为主角,体现知识分子在现代城市的物质观念与自身的精神追求之冲突下的困惑与挣扎。创作于1975年的《洪堡的礼物》便是他以芝加哥城为主要背景的小说。著名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称贝娄是“他那一代中最强的美国小说家”,《洪堡的礼物》“似乎是贝娄最佳和最有代表性的小说”。小说的主人公西特林以他知识分子特有的敏感性,传达了他独特的城市体验。

自二十世纪中期以来,在文化转向的潮流中,对于空间问题,尤其是作为现代文明主要形态的城市空间的研究,成为了分析现代社会文化的一个重要手段。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在《区分》一书中强调了文化空间与社会空间的结构同原性。当代城市空间理论大师爱德华·索亚认为,人类是空间性的存在者,总是忙于进行空间与场所、疆域与区域、环境和居所的生产,人类主体自身就是一种独特的空间性单元。人类的空间性则是人类动机和环境或语境构成的产物。所以,在空间的生产过程中,起着极为重要作用的因素仍然是型塑我们思想的文化观念。因而,城市不仅仅是作为情节背景而呈现出的一种客观的地理位置,更是被人物主观思想所建立和叙述的一种意识形态式的主观存在。作为主体的人对于城市空间的体验不仅仅是被动的感受,更有主动的建构,以自身的文化背景和生活经历叙述着城市的种种片段式的面貌。西特林以略带伤感的口吻,描述了由他内心感受所建构的片段式的城市形象。通过他叙述中被呈现和被隐藏的城市,体现了个体对于城市独一无二的感受,传达了在现代大都会中知识分子困惑和痛苦的独特生存体验。在以空间为核心的现代社会中,对于这种独特城市体验的分析和理解,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城市空间网络的考察,为整部小说的理解提供了新的视角。

一 若即若离: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

西特林的城市境遇

空间概念不同于哲学时空观中的空间范畴,它不仅是一种物质的客观范畴,而且是一种文化社会关系。任何时代的人们,都无法脱离具体的物质空间和文化空间而生存。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知识分子,都是生活和活动于一定具体的空间关系之中。现代知识分子与传统知识分子的最大的区别之一,是他们从乡村走向了城市,在现代城市空间中聚集在一起,以城市的公共空间和文化权力网络作为背景,展开自身的文化生产、社会交往和公共影响。《洪堡的礼物》中的主人公兼叙述者西特林,为了实现自己的文学梦,从偏远的威斯康辛州的麦迪逊乘坐“灰狗”公共汽车,用了大约五十个小时,走向了当时作为文化中心的国际大都会纽约。他抛弃了自己的初恋女友,宁愿当一名福勒刷子的推销员,也要到纽约接近文人云集的格林尼治村,成为城市文化空间的一分子。西特林在最初对于纽约怀有极大的兴趣,为了去朝拜心目中的偶像洪堡,借了三十块钱,热情满怀地到纽约去,与洪堡“一边吃着蛤蜊,一边谈论着现代诗歌”。当时的纽约在他的眼中“是个十分俄国化的城市,到处显示出俄国风味”,弥漫着他所向往的文化气息,是他梦想中的文化天堂。在洪堡对他“先用你的诗去敲开格林尼治村的房门吧”的引导下,西特林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洪堡的提携逐渐步人了纽约的知识分子阶层,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荏取得成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辩护士,一个在前台表演的傀儡”,为了获取利益和认同而“一向在著述中暗暗地赞美美国的政治制度”。

在作为建构性存在的城市空间中,城市人通过自己有目的的实践活动,建构各种各样的空间网络,并在这样的空间网络中实现自我的认同。而知识分子在城市空间中的认同则具有其拉特性。城市知识分子是流动的,经常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空间自由行走,历史感淡薄,空间感敏锐。西特林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他对不同城市空间的选择折射出他在不同时期对城市的心理体验。存他在纽约功成名就文思枯竭后,他决定离开纽约去寻找新的灵感。西特林对于城市的感情是矛盾的,他一方面厌恶城市浮华外壳下的冰冷和庸俗,另一方面也摆脱不了对城市中各种物质欲望的追求。因此他仍然不愿意离开城市,“想以‘粗俗的’芝加哥为背景,审视工业主义下人的精神状态,用马尔萨斯、亚当·斯密、约翰、斯图亚特·穆勒或者杜尔克姆对待人口、财富和劳动分工的那种办法对待厌烦,写一部有关‘厌烦’的巨著”,“怀着写一部重要作品的秘密动机回到芝加哥定居下来”。

城市并不是一个整体性的同质概念,在其文化地理的版图之中,呈现出一个严格的等级化空间秩序。不同的知识分子群体有其特定的城市活动空间;他们的身份等级和自我认同,是看其归属于什么样的空间关系。在从纽约到芝加哥之后,为了在不同的城市空间找到不同的城市体验,进而找到创作灵感,西特林有意避开了以前在纽约的社交模式,脱离了所谓的知识分子群体,跟商品经纪人、绅士加流氓一类的人物打壁球,在粗俗的流氓身上寻找“心理上的代表”,使爱好刺激的心灵得到满足。热爱精神生活的他与芝家哥昕谓上流社会的知识分子格格不入。

在纽约属于上层知识分子阶层的西特林,到芝加哥后陷入了颇为尴尬的境地。在芝加哥,他被认为是一个他们通常说的“有头脑的人,一个有教养的人,或者有学问的人”;而“人们对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地位都是心里有数的”。因而,他脱离自己本该属于的上层知识分子圈层而频频混迹于诸如花花公子俱乐部等与他身份不符合的场所的行为,并没有让他融入,而是把他推向了边缘人的状态。他与之交往的坎特拜尔砸坏他的奔驰车的真正原因,也正是他作为城市空间下的边缘人的境遇:“你想把社会渣滓和犯罪分子混在一起。查理,你走访贫民窟,你跟我们这些没头脑的人和社会渣滓一起打牌,寻找乐趣。你忽而又扯到社会阶层,以及中产阶级怎样被游民无产者所纠缠。”“你自高自大,目空一切,西特林!你把我们都不瞧在眼里!”坎特拜尔这个“事故的世界上新的精神贱民”想通过两特林让自己的妻子取得博士学位一事则唤回了“格林尼冶村那些宝贵的逝去的岁月,也唤回了村里那些知识分子、诗人、精神崩溃、自杀和风流韵事”,让西特林缅怀曾经的纽约。然而当他数十年后从芝加哥返回纽约时,对纽约的感受却相去甚远了,纽约已经不再是那个文人云集的文化性地;被

物欲充斥的都市处处流露出对人精神的宰制和压抑

在“粗俗”的芝加哥,只有邓沃德才是西特林“唯一可以与之交流思想的人”。他的妻子丹尼丝却对他回到芝加哥以及在芝加哥的社交方式抱怨不断:“我有时不禁问目己:这个有远见卓识的人,这个受到全世界学者和知识分了,推崇的菩作的作者,难道就是我的丈夫吗?就是我听熟如的那个人吗?你在东部各个名牌大学讲学,有名有利有交往。戴高乐封你为‘荣誉军团’骑士;肯尼迪请我们上白宫;你的戏在百老汇演出很成功。而现在,你想想你究竟在于什么?芝加哥!你现在同芝加哥的一些老同学,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人一起消磨时日。这是一种精神刍杀,是走向死亡的征兆。你和真正有志趣的人不来往,和建筑师、精神病学者或者大学教授不来往。……你一不去伦敦,二不去巴黎,三不去纽约,却非要来到这里——这个倒霉的、丑恶的、下贱的、危险的地方不可。”

城市令人厌恶;然而尽管了解城市的种种丑恶和弊病,西特林仍然不离开城市。他自诩为坚持生活在芝加哥的美的爱好者。城市空间和藏匿其中的城市生活够彩纷呈,光怪陆离的城市生活吸引着他,而他在同时却又仿佛“生活在现实的边缘,若即若离”。西特林的这种城市空间下的边缘化体验代表了现代大都市中知识分子的普遍境遇:生活在城市空间的边缘,想逃离却又无力逃脱,与城市始终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二浮华与混乱:芝加哥闹市区的共时性体验

伊安·钱伯斯曾把现代大城市比做是对现代性的移动的暗喻,他在《边界对话:后现代性的旅程》一书中,“把现代城市看做‘是一个神话、一种传说、一种述说’,是一种建立在‘过去’之上的、持续不断地生产‘新地平线’的辛辣而尖锐的‘叙述”’。小说中西特林对于他熟悉的芝加哥的叙述,便是这种建立在过去之上而又不断生产新的体验的叙述。“具有气象万千的外部生活的芝加哥,包含着美国全部的诗意和精神生活。”对于光怪陆离的芝加哥,西特林怀有难以言喻的纷乱感情。芝加哥是他的故乡,他的父母就葬在那里。然而西特林孩提时代熟悉的只是芝加哥的贫民窟,而非繁华的闹市区城市:在纽约功成名就后的西特林,重回芝加哥的体验无疑与儿时是两样。他的家不再是芝家哥西区的贫民窟,而是位于南区肯伍德的一蟹堂皇的住宅,陆续住过富翁、大学教授、精神病专家、律师等和他具有同等社会地位的人。他所出入的地方也是芝加哥闹市区的高级俱乐部。闹市区的芝加哥处处弥漫着浮华奢靡的气息,喧闹的都市中,彼此陌生的人们肆意狂欢,心灵却流离失所。

对于都市中的人而言,都市生活中的细节,譬如某种建筑模式、交通工具或消费方式都为他们提供了一种感觉结构。这种感觉结构强调个体感知和意识所依附的城市社会空间脉络,而不是简单地指向都市生活的个人某种隐秘独特的心理过程。西特林所叙述的芝加哥围市区的细节,不仅仅反映了他个人的心理体验,也反映了城市空间的某些突出特征。西特林叙述中反复出现的摩天大楼便是作为现代化大都市的芝加哥城的建筑特色。作为垄断资本的产物,摩天大楼往往成为一个城市标志性空间的代表。这种首先在芝加哥和纽约发展起来的现代城市新形式,不仅是为争取空气和光照,更重要的是要炫耀自己的经济实力与显赫威望。因为“高度代表着权力”,巨型建筑象征着“权力意志”。集中代表现代工业文明技术、财富、权力、威望与贪婪的摩天大楼,标示着“表面迹象之下的、宣称自己表达了集体意志和集体思想的权力意志和权力独断”。然而,西特林对于摩天大楼的叙述,除了如同“第一国家银行那座曲斜而上、高耸入云的楼房,楼内每一层都透出金色的灯光”等选取它的高度和宏伟作为叙述对象之外,更多的是选取了其它的心理感受来叙述:“未完工的摩天大楼的巨大框架渐渐变黑了,而在它空荡的内部,点点灯火有如香槟酒的泡沫。竣工后的建筑史决不会有这种美丽的……我们四周灯火通明,宛如自昼,显得冰冷、刺目。风在锈得像伤口似的方洞里呼啸,扑打着悬挂的帆布。”在西特林的叙述中,未完成的摩天大楼却透着怪异的美丽和朦胧的哀伤,仿佛哀伤着美好精神的逝去。闹市区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条条街道如蛛网密布,挤满了凶恶而豪华的轿车:“我们被出租汽车、运报卡车、贾古亚车、林肯车、罗尔斯一罗伊斯车挡住了。这些车的主人,有的是证券经纪人,有的是公司法律顾问——居心叵测的盗贼,目空一切的政客,以及美国实业界的精英。这些凌空飞翔的鹰隼,远远超越了人们每天每时每刻的命运。”闹市区出入的群体,大都是所谓的城市新贵、社会精英,在城市空间里彰显着他们的尊贵身份与显赫地位。

芝加哥城浮华的面具下,却是混乱无序的黑暗之城。西特林自诩为城市心理学家,作为敏感的知识分子,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城市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我知道,在美国的大城市里,你所需要的是一片深广的不受影响的领域,是一个冷漠而苛刻的集团。”他自以为了解芝加哥,认为在这样物质至上的城市中,“即使流氓无赖也珍视惹人喜爱的汽车”。然而,他心爱的奔驰车被砸,则把城市中的冷漠与混乱体现入微。“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大街上呢?砸车的声音肯定比铆钉枪的声音还响。当然,现在丛林游击战术在世界各大城市都在运用。炸弹经常在伦敦和米兰爆炸。不过,相对而言,我住的芝加哥市区还算一个比较平静的地方。……出乱子时,人们往往有意躲了起来。…‘砸车犯是不会受到门房的掣肘的,也不会受到警察的阻拦。他们知道巡逻车开过去之后,一刻钟之内是不会回来的。”芝加哥城市混乱无序,被现代文明折磨的灵魂在城市空间中扭曲崩溃。西特林在芝加哥甚至不敢坐公交车,“因为公共汽车上,火车上,持枪的醉汉和海洛因吸食鬼太多了”。看似文明摩登的摩天大楼里,进行的却是倒卖偷盗而来的高档货品的买卖,而警察也来从中牟利。“如果你是在芝加哥长大的,对这类腐败的情况就不会大惊小怪了。相反,它还可以满足某种需要。这正好跟人们的芝加哥社会观相吻合。天真纯朴则是你无法买到的一种东西。”现代文明的种种弊病在芝加哥显露无遗,看似繁华的都市藏污纳垢。

一个城市不仅仅是一块地方,而且是一种心理状态,一种主要属性更为多样化和兴奋的独特生话方式的象征。在芝加哥这座粗俗之城中,西特林这样的知识分子对于他所处的城市有着复杂的情绪。他熟悉芝加哥,然而芝加哥对于他却没有归属感:“我既不属于芝加哥,也没有完全摆脱它。……我既没有生动的真实感,也没有象征的明确感,此时此刻我只有完全置身于乌有乡。”身处浮华之都的他,最喜爱的却是大自然的景象。然而,西特林所见的却是被现代工业所污染的日渐消退的自然景象,工业文明的恶果使人满目疮痍。过度发达的工业已经把人类的生存环境弄得面目全非。“就自然美而论,芝加哥有着它特有的风光,尽管它的整个历史命运使它在物质方面显得粗俗不堪,甚至连空气、土壤也是那样低劣。”“街上空气污浊。时值圣诞节前夕,阴沉的十二月。空气是褐色的。与其说是空气,倒不如说是煤气。它从南芝加哥,从印第安纳州的哈蒙德和

格里的大型钢铁石油联合企业越过大湖飘过来。…‘高耸的烟囱就像一尊尊生锈的大炮,静悄悄地向星期天的天空喷吐着美丽的烟团。煤气加工的酸臭气味直刺人的肺腑。……远方鳞次栉比的平房看起来像未来的墓地,活人们在惨淡的太阳下走过街道去做礼拜。”制造工业文明的人们惨遭工业文明所带来的环境污染的折磨,在恶劣的城市空间下自食恶果。城市空间里的自然如此不堪入目,但在未被工业文明所污染的乡下,自然是如此美好:“天空是空旷的,给人以清新之感。夕阳西下的黄昏景色,就像旧日老式电影片里的静物镜头,整个是一片暗褐色的调子。”怀旧色调的自然景观好似诉说着自然美景的一去不返。在这样的一个城市里,作为知识分子的西特林感觉和城市空间格格不入。“我感到自己已经置身于芝加哥之外了。它已经使我无法辨认了。我只是想象着,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找熟悉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也熟悉我。在芝加哥,我的个人抱负已成为泡影,我的观念是一种异国情调。”知识分子对城市的疏离感,在城市空间里的无根性和漂泊性,都显露无遗。

福柯认为,在现代城市生活之中的人们,处于一个同时性(simultaneity)和并置性(juxt印0sition)的时代,人们所经历和感觉的世界,是一个点与点之间互相联结、团与团之间互相缠绕的人工建构的网络空间,而不是传统社会中那种经过时间长期演化而自然形成物质存在。西特林对芝加哥的共时性叙述,通过各种细微的、互相缠绕的心理体验,构建和再现了芝加哥浮华而混乱的城市空间,展露了大都会的种种弊病,以及人们在城市空间中的疏离和漂泊。

三、记忆的存留:

芝加哥贫民窟历时与共时缠绕的体验

城市空间是一种由心理构建的空间;作为文化诉求的展示方式和人类文化共时性的展现和历时性的再现,传达着不同时期社会文化模式以及观念与习俗等等交汇的内容。正如西特林的妻子丹尼丝所言:“归根结底你毕竟是从贫民窟出来的穷小子,你的心仍在老西区的臭水沟里。”芝加哥西区的贫民窟存留着西特林儿时的记忆,承载着对过去的缅怀。繁华奢靡的芝加哥闹市区通过西特林的叙述被共时性地展现出来,而芝加哥西区的贫民窟则运用历时性再现的方式,并结合与繁华城市共时性的对比叙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过去的贫民窟被西特林的记忆存留在了城市空间,历时与共时缠绕的叙述产生了一种怀旧与哀伤的情调。

城市像是一座迷宫,城市空间的逐步创建与社会差异密切相连。社会差异是如何扎根于城市的不同空间,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固定化,使城市形态发生相应的改变,并影响城市的本质特征。城市空间错综复杂,每个都市都既有高楼林立的闹市,又有破败陈旧的小街。街区和街道作为城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仅是地理空间上的分割,更是资本分布和由此所带来的社会阶层的分割,体现的是不平衡发展。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的过度积累导致资本对空司的开拓,表现在城市里就是对城市构成环境的投资,包括生产性构成环境(工厂、仓库等)与消费性构成环境(住宅、居住区道路等)。大卫·哈维在其“不平衡的地理发展”这一观念中指出,地理不平衡发展首先体现在资本主义的城市化进程中,表现为城市空间恶性的频繁改造。哈维主张,要认识二战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城市发展的新动态,如:逆城市化(郊区化)、内城改造、特大城市化,就要认识资本积累和不平衡地理发展的这种辩证关系。西特林成名后出没的芝加哥闹市区与儿时生活的贫民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露了这种同一城市不同空间里的不平衡地理发展。闹市区的芝加哥日新月异,然而贫民窟的旧街区仍然破败不堪,跟不上时代变化的步伐。“芝加哥的大部分地区都破落不堪。有的地方在重建,有的地方还是老样子。”西特林再熟悉不过的狄维仁街、凯西街等等芝加哥贫民区的街道,承载了他的儿时记忆。“被追忆的时间始终都不是流动的,而是对体验过的场所和空间的记忆’,这些记忆编织和呈现了过去的生活。”他生活过的旧街区就是他儿时记忆的载体;旧街区的体验流露出了西特林对于幼时生话的回忆以及纯真的缅怀。重游儿时生活的街道,西特林感慨万千;如今的街道体验与记忆中过去生活的体验汹涌而来,展现了一幅共时和历时交织的画面。“这个城市就像电影的蒙太奇,升起,倒下,又升起。”

西特林感慨自己在旧街区生活的过去,对他的女儿回忆起以前的自己的情形:用黑色包着镍的大煤炉,脚穿长筒靴、黑色长袜和灯笼裤以及毛织的连裤内衣。然而,承载他儿时记忆的空间已经被时间机器研磨得面目全非。“在过去的半年内,更多的旧街道被拆掉了。……我仿佛觉得,自己像一只小鸟,在汽车后座上扑腾着飞起来,重游它昔日栖息过的红树,可是眼前却是一堆堆破汽车。我激动地从污迹斑斑的车窗向外凝望。整整一条街被拆掉了。…时间的废墟被推倒了,而且被堆积起来,装上卡车,然后当垃圾倒掉了。”时过境迁,记忆中存留的空间已经被城市文明的发展所篡改。西特林只有在现在空间的残垣片瓦之中寻找过去的影子,缅怀过去的岁月。“透过那些很大的窟窿,我能看到一些公寓。我曾经在那里睡觉,吃饭,读书,和姑娘们亲嘴。你真该痛恨自己,因为你竟然对那种破坏漠然置之,甚至因这些曾寄托着中产阶级的柔情的场所如今遭到蹂躏而感到高兴,因为你看到历史把它们弄成一堆瓦砾而欢欣。…我这样的人对过去的灭亡感到痛心,的确,找到这里来为的就是倾吐自己的忧伤之情。看着这满目的残壁破墙,看着这破烂的门窗、捣毁的陈设,以及被割断的电话线当破烂卖掉,看着这一切,怎不叫人感到忧伤呢?”

城市空间的重构损毁着储存人们记忆的空间,但仍然有人抵御着时空的变化。索尔·贝娄认为,住在贫民区,人的精神可以不依赖文化的支撑而独立存在。他的这种观念体现在了《洪堡的礼物》中对芝加哥贫民区住户的描述中。在狄维仁街的俄国澡堂以及澡堂二楼无产者的旅馆,住着那些被时代所抛弃的上了年纪的零工、乌克兰的孤老爷子和退休了的运输公司的雇员。“那种守旧的人们现在仍然存在。他们反对现代文明,拖着脚步徘徊不前‘澡堂里的老家伙们似乎却在无意识中步调一致地反抗着历史、”他们同“闹市区那些衣着考究、态度高傲的人大不一佯”。俄国澡堂的那些顾客们像是同一个老模子里铸出来的,“你可以觉察出来,这些人好像已经意识到他们过时了,意识到有一条被自然和文化所淘汰的进化线”。记忆作为重要的心理和社会现象,往往与群体或个体的人对其身份的定位以及对自身境遇的思考相关。形形色色的社会表征往往是不同群体以及个体无意识的外化。贫民窟过时的人们保存着过去的记忆并试图在空间中一直重现着过去,滞留在过去的时光中。而芝加哥闹市区的现代都市人群历史感淡薄,人们的记忆在飞速发展的城市空间中被淹没。身处闹市的西特林却时常缅怀着过去,混淆着时空。即使是置身于最繁华最现代的城市中心,西特林仍然不能忘怀过去的岁月;城市空间所保存的记忆时常重现在他的脑海。“现在我们处于芝加哥最迷人的一角。……人已经驱走了这片土地的

空旷,而空旷的土地对人的回报只有微乎其微的善意。我们坐在这里,周围充斥着美女、醇酒、时装,以及戴着珠宝、洒着香水的男子,一片财富与权势的阿谀奉承。‘我想起了我沿着橡树街那条道儿学游泳的情景。那时候,芝加哥建筑史上的骄傲——那些宏伟的摩天大楼还没有盖起来,这一带还叫‘黄金海岸’。我们经常坐有轨电车从贫民窟到这里来。……而今,我却又上这儿来喝威士忌。”孩提时代的过去犹如挥之不去的影子,让西特林在过去和现在的混杂中感慨着城市的变迁。

普遍存在的怀旧感就是人们对某一个具有特别意义与价值的地点的怀念。城市不是人脑中有边有点的二维的地图,它是一幅复杂的立体“地图”,其中包含了生活、爱和历史。庞杂的芝加哥城在西特林怀旧而哀伤的叙述中被构建成了一幅复杂的立体图画,既鲜活又斑驳。“每当黄昏来临,我总要这样坐下来,回忆各种往事的细枝末节,回忆见过的、做过的和说过的一切。……在闷热的夜气之下,芝加哥人用他们的身心体验着这个城市的一切。……昔日芝加哥的气息又透过门窗在鼓荡。耳旁一阵阵救火车和救护车歇斯底里的哀号使人肝肠欲断。每到夏天,附近黑人贫民区就发生纵火事件。……芝加哥在夜幕之下气喘嘘嘘,这个巨大的城市的引擎在运转。……要命的天气,一个奸淫、凶杀之夜。”各种城市意象交织在一起,谱写着烦乱的芝加哥。略带感伤的笔调叙述着,任凭时代变迁,芝加哥城的气味却保留在了城市空间里,述说着城市的变化与沧桑。

“城市空间的塑造象征着我们的文化,我们现行的社会秩序。”文学作品不厌其烦地描绘着城市景象,构建着城市表征,通过对城市空间显露和隐藏的描述书写着破碎的都市印象,以传达想象中的城市。法国结构主义理论家罗兰·巴特在研究城市符号系统时说:“城市是一种话语,一种真正的交际语言。城市空间作为一种话语模式,与生活在其中的社会主体进行交流,并影响或造就社会主体本身的心理格式。”索尔·贝娄以城市为背景的小说便体现了这种社会主体与城市的交流以及被城市空间所影响或造就的主体心理格式。在他的城市书写中,交织了种种历史和社会的问题。贝娄小说的主人公大多都是年轻时从偏远地区来到西部都市文化的中心以寻求自己的命运和财富。在都市的社会、文化、经济以及性的洪流中,主人公从以往的精英价值观转向了更为功利和市侩的价值取向。《洪堡的礼物》中的西特林就是这样的主人公的典型代表。在一篇访谈中,贝娄说道,现代城市中市侩主义大行其道;城市文明都是没有诗歌、没有哲学的虚假文明。在这样的城市中,西特林以知识分子特有的敏感视角,表达自己对于城市空间的厌恶和依恋的复杂感情;以自己的城市历程和体验传达了现代知识分子的困惑和漂泊。旧日的芝加哥被保存在了他的脑海,共时和历时的叙述给读者展现了一幅纷繁复杂的城市画卷。以西特林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在现代城市空间中的被边缘化、漂泊和落寞,述说着知识分子在被市侩主义所充斥的城市中的悲剧。正如贝娄所说,“必须试图解释表面下隐藏的必要的、含糊的信息”。揭开西特林对于芝加哥城的鲜活描述的表面,是残存其中斑驳的城市记忆。小说所表达的对过去时代的缅怀以及对现代文明的哀伤,在对城市印象和城市记忆的叙述中凸显和升华。

注释:

①索尔·贝娄:《洪堡的礼物》,蒲隆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

②程锡麟:《西特林的思与忧》,《当代外国文学》2007年第4期。

③转引自周小仪《唯美主义与消费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19页。

④⑧包亚明主编:《后大城市与文化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页,第7页。

⑤⑥⑦许纪霖:《城市空间视野中的知识分子研究》,《天津社会科学》2004年第3期。

⑨肖庆华:《帝国都市的边缘空间:论多丽丝·莱辛的(四门城)》,《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8年第l期。

⑩连连:《试析大众消费时代城市空间的文化意义》,《浙江社会科学》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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⑩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L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54—155页。

⑩包亚明主编:《城市与文化》第l辑《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8页。

⑩肖庆华:《伦敦的性别空间:解读诺奖得主多丽丝·莱辛的《金色笔记》,《当代文坛》2008年第1期。

⑩程世波:《批评理论的空间转向:论戴维·哈维对空间问题的探寻》,《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

⑩章仁彪、李春敏:《大卫·哈维的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探析》,《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l期。

⑩戴维·哈维:《后现代状况一一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阎嘉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273页。

⑩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7—48页。 David Harvey,Justice,Nature and the Geography of Difference,Oxford:Blackwell Publishers Ltd,,1996,p3l

⑩方成、蒋道超:《德莱塞小说中的城市空间透视及其意识形态》,《名作欣赏》2006年第6期。

④Murray Baumgarten,Urban Rites and Civic Premises in the Fictio,D,Saul Bellow,Grace Paley,and Sandra Schor,Contemporary Litera—ture,V01.34,N0.3,Special lssue:Contemporary Ameican Jewish Liter-ature(Autumn,1993),pp,395—424. ③④Matthew c.Roudan6 and Saul Bellow,An Interview with SaulBellow,Contemporary Literature,Vol 25,No.3(Autumn,1984),pp,265—280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西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

责任编辑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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