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网吧青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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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8日，上午10点多，北京海淀区圆明园东门附近一间200多平方米的屋子里，一排排摆着电脑的桌前已有十来个年轻人，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上的游戏画面。

这家网吧夹杂在几家小吃铺间，门口招牌印着“水隔天涯”，小楼的外表有些破旧，很容易让人想起网络聊天刚开始流行的十年前。

多少人曾在网吧里付出了青春热血和汗水！尔后的十年，他们聚集一室又四散分离，他们热火朝天又沉静不语，他们或抛弃了游戏奔向远方或时不时仍来此抽烟打怪，如同网吧从遍地开花到十年后的黄昏与其间的艰难转型。十年里，中国网民十数倍叠加，新手段更屡屡打碎旧模式，但那一代人及网吧的“血色”青春都依然斑驳可见。

牌照曾卖到70万

“现在我很少来，这里不挣钱。”40岁左右的蔡振夹着黑色皮包走了进来。他是这家“水隔天涯”网吧的老板，经营这门生意已有14年。2012年底，文化部牵头成立中国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行业协会，他也是理事之一。

高校云集的北京海淀区，素来是网吧生意的黄金地段。生意最好的一家位于人民大学西门，有大约270台电脑。“这几天学校刚开学，每天收入有四五千。”蔡振说。

不过，那座大厦的房租也从2002年的2元/平米/天涨到了5.5元。“现在开网吧的谁还敢租五块五的房子啊？”蔡振感叹，以前租房合同经常一次签三年，现在都成了一年一签。

在过去十年，网吧的境遇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北京首先就表现在房租上。“我常听说北京又有一家店十年租约到期后想续租，却被通知房租涨了十倍。” 瑞得在线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总经理里航对本刊记者说。瑞得是拥有全国连锁网吧牌照的四家公司之一，旗下有300多家网吧。而且，“2003年在北京招个网管，一个月给800到1000就行，现在至少要两三千了。”

在2005、2006年网吧生意最火爆的时期，北京的一张网吧经营牌照转让费最高可达70万。而现在，“牌照大概能卖到5万吧”

网吧的主要收入仍是顾客上网费。这个费用十年前是每小时2元，现在多数网吧还是每小时2元。“现在北京经营网吧的一般都有别的买卖，不指望这个挣钱。”蔡振说。他的其他生意，是几家游戏厅和快捷酒店。

蔡振手中有四张网吧经营牌照，其他三张牌照都已闲置多时。而根据海淀区网吧协会会长李晓芳的数据，海淀区约有292张网吧牌照，去年年底公安部门统计只有181家在营业。

另一个数据是，在2005、2006年网吧生意最火爆的时期，北京的一张网吧经营牌照转让费最高可达70万。“现在的牌照，呵呵，”蔡振说，“大概能卖到5万吧。”

“两三百的手机都能上QQ”

“现在北京好多牌照都浮在空中，找不着地方。”里航说，“二三线城市可能好点，因为房租还没涨上来。”蔡振也有同样的想法。这天午饭过后，他开着宝马驶向河北，想看看在那里开网吧盈利的可能。

保定市的一条商业街上，李军坐在自己的电脑销售店里谈着继续开店的计划。他是事诚连锁网络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该公司是河北省三家连锁网吧集团之一，目前旗下加盟和直营店约有百家。

根据相关部门规定，每家网吧的面积必须大于200平方米，保定市这样面积房子的租金在2009年是9万，现在涨到13万。“县和镇涨得更少，本来就三四万一年，最多涨了一两万。”

保定市下辖的安新县三台镇号称“北方鞋都”，这里有上千家鞋厂，吸引了数万名外地的年轻工人。曾经，在每天下班后的时间里，这个镇上几十家网吧就是他们重要的娱乐场所。

相比以学生为主的网吧，在三台镇这样的工业区，生意好做得多。“主要顾客是外来务工人员，几乎都是为玩游戏、看电影和聊天。”里航说。

李军的网吧生意突然好起来，是在1999年底QQ开始流行的时候。一年前，刚拿到高中毕业证的他回到三台镇一个村子里，在自家平房摆上了几台电脑。“那时上网还需要电话拨号。”他回忆说，来的都是年轻的鞋厂工人，有的是为学习，还有很多玩单机游戏。1999年年底，镇上一下子就冒出了17家网吧。

随着近两年中小企业环境恶化，李军有些担忧：“镇上鞋厂很多都倒闭了，工人也少了不少。”而留下来的年轻工人也有了其他的上网方式，“现在就连两三百的手机都能上QQ”。即使是老顾客，来网吧的频率也比几年前减少了许多。

曾经，“要想发，开网吧”？

与李军一样，里航和蔡振都是中国网吧业最早的一批试水者。

1997年，里航在北京两家五星级酒店大堂摆上了几台电脑，每小时上网费用七八十元。“一是为满足有上网习惯的外国旅客需要，二也是为在中国普及电脑。”不过他的生意并不好，“国内客户基本都不会用”。

早期的网吧曾是潮流的象征，1998年《广东大经贸》杂志一篇文章这样写道：“（网吧）一般都是文化色彩比较浓厚，环境注重优雅、宁静、舒适”，然后指名某家“欧陆式的装饰布置，豪华典雅，可以欣赏到钢琴、小提琴、萨克斯风等室内乐的现场演奏……”

不过，这类“高端”的网吧很快都消失了。同样在1998年，已有报纸开始指责大多数网吧都变成了游戏厅。放下了身段后，网吧很快开遍全国各地，甚至一度成为暴利行业。一句“要想发，开网吧”的口号在从业者间广为流传。

1999年，蔡振在颐和园旁边开了第一家网吧，那是间只有24台电脑的小屋子。顾客大多是附近的小孩，“周末家长出去办事，就交了钱把小孩放在这儿，跟全托似的，说放心。”当时互联网远未普及，即使在高校云集的海淀区，有电脑的家庭仍是少数。

“蓝极速”后：从服务业到娱乐业

不久后，蔡振的网吧附近开了家高中，“校长天天来这儿抓学生”。随着网吧的蔓延，争议也不绝于耳：消防隐患、影响健康、滋生犯罪、青少年网络成瘾等。里航回忆说，很多家长通过人大、政协等呼吁整治网吧，1999年相关部门也发过规范经营的通知，“不过没什么成效”。

计划3年内将80%的网吧纳入连锁网吧体系。根据规定，取得全国牌照的企业应当在两个省拥有不少于20家的直营连锁门店，在每个省不少于10家，直营门店数量不少于门店总量的10%。最终，10家全国网吧连锁企业获得文化部颁发的《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包括瑞得在线、联通、铁通等。

这次整顿给网吧带来了巨大打击：网吧业由之前的服务业被规划为娱乐业，这也意味着上缴的企业所得税将由5.5%上调至超过20%。

售彩票，卖咖啡：网吧“新形象”？

3月7日下午，蔡振参加了海淀区文化委员会的会议。“区里出50万买网吧和歌厅的体验券，准备发给街道低保人群。这能让网络更普及，也算是为树立网吧的新形象。”

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的调查，中国网民的数量已由2002年底的5910万增长到2012年年底的5.64亿。只不过，这十年来网吧行业的故事却是另一番景象。

当年10家拿到全国连锁牌照的企业，如今只有4家还在经营网吧。2009年，文化部公布新规定，提高了申报全国网吧连锁企业的门槛，其中一条是注册资金最少5000万元。而在次年通过审批的企业，正是2003年那10家中的4家，并没有新的企业申请。

网吧行业的衰落还有其他、也许更重要的因素：绝大部分查资料、收发邮件及玩游戏的功能，都由越来越普及的个人电脑完成。CNNIC的报告还比十年前多了“常用手机上网比例”等内容——截至2012年底，这个数字是74.5%。

目前除了网吧，李军的公司还经营着电脑销售，同时也做软件开发、代理等业务。李军还在网吧收银台旁摆上了食品饮料，同时也展示鼠标、键盘等电脑配件。“现在我们所有店都能买彩票、交电话费，有几家还提供快餐和速冻馄饨，马上要推出西点了。”

在这方面，总部在上海的“网鱼网咖”可谓其中翘楚。网鱼网咖的所有连锁店都开在核心商圈，还聘请专业设计师设计，引入台湾某知名咖啡连锁品牌，甚至有店面全部使用苹果电脑。在黄金时段，网吧里甚至需要等位。目前，上海网吧的日均单机上网收入约为20元，餐饮等增值收入约占总收入的10%；而网鱼网咖的日均单机上网收入超过50元，最高的门店甚至超过70元，餐饮等贡献了总收入的40%。

但里航对此并不看好。“高档网吧只是小调整，2005年就有人做过，最后都失败了。”

边打怪，边社交

十多年来，网吧里的人去去来来，只有一类人坚守在这里——组团打怪的游戏玩家。“顾客经常来组队打怪，他们仍然看重在网吧的团体感和气氛”，蔡振说。

公开数据显示，35%的网游收入来自网吧市场。“比如星际、成吉思汗这样的游戏，完全是靠网吧活下来的。”顺网科技创始人华勇曾告诉媒体。成立于2005年的顺网科技主营业务是网吧管理软件和娱乐平台软件，2010年在深交所上市。

不过，网吧从网游推广中所得却甚少。“目前连锁集团旗下大多都是加盟店，没有控制能力，因此在网游厂商面前完全没有议价能力。” 在里航看来，网吧的未来在于怎样与网游公司合作以得到更多收入。“讨论网吧是否成了夕阳行业，关键还是网游是否属于夕阳行业。”

除了网游，网吧还带动了不少相关行业的发展。华勇曾提到，除网游外，顺网软件流量业务最大的客户是搜索引擎和B2C企业。

某种意义上，这些在网吧上网的人群几乎撑起了另一个网络世界。华勇说，“网吧用户不认品牌，游戏不看17173，新闻不看新浪。他们经常用的是百度，而且是山寨的 百度，中间有很多第三方公司在起作用。网吧也培养了很多互联网公司，如51.com。”

数据显示，2010年网吧行业的总产值高达619亿元，用户数量达1.43亿，间接经济收益过千亿元。在华勇看来，网吧业未来也许会分化成不同形式，但给年轻人提供聚众上网场所的服务，永远会存在。“网吧本身就是一个社交场所，在社区网络及基于位置的社交服务等方面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3月8日中午，蔡振准备动身去张家口，网吧里已有20来个年轻人在玩游戏了。“大宝没来？”他问网管，然后补充说，28岁的大宝十年前开始几乎就住在了这里，每周才回一次家。“他父母说他在这儿放心，不担心出去惹事儿。这也算是网吧对社会的贡献吧。”他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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