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定逌轶传（中篇连载）

讲话便不客气，对这些对联揭短更其尖刻。

几个老爷哪有服气，次日大早便来要挟刘定逌上街坊看对联。一个道：“尊驾如何，到底哪家对联有毛病，请便指明，大家现在就去点评。”

刘定逌想评诗论对，各随所好，求同存异，爱褒爱贬，谁能封口，话由我说，你们能奈何？便道：“本人作客，不便多指，也讲不清，毛病各处都有，诸位随便领路走看是了。”

柴老爷气死了，打个手势，牵头领路走去。大家每走到一家门口，刘定逌总是摇头说话，指着门上对联，这里有弊病，那里嫌不足，或说这里联意欠深，那里韵味欠浓，吹毛求疵，不一而足。然后又说如何严守格律，如何医治病句，讲得文通理达，头头是道，几个只好垂耳恭听，无话可驳。

柴老爷惶了，急中生计，暗想：“笨我也，把他领到崔大人府上，赏识赏识那副金字对联，弄他个哑口无言，到底还可挽回几分面子也。”又领头拐路，折往左巷走去。

崔大人从前当大官，如今已归里隐居，传说其父和先祖过去也当大官，大家都是进士举人头衔，堪称历代书香。其父二十年前便请名匠精刻这副大对联，挂在屋院大门上。联文曰：子能承父业，臣可报君恩。

大家来到崔家大院门口，刘定逌一看对联，想想联文还算通顺，对仗也可，略过得去，但若无话找话说，也有空子可钻。可且不张声，让老爷们先高兴跳出来，然后抹黑。

柴老爷见刘定逌不再摇头说话，以为得势，大笑道：“尊驾怎么了，鸡蛋里挑不出骨头啰。金虾沉底，好货在后，终可看到我地方诗联杰作也。”

刘定逌忙道：“不不，这对联病入膏肓，恐怕要惹出天大的事来。”

大家听睁了眼，都想这话从何说起，哪来的事？急得柴老爷大声道：“胡言，这联词精短练达，明眼可见，有何弊病？人家是高门望族，代代功名，可不得瞎说。”

刘定逌也大声道：“说得正是，对词礼义欠通，出在高门望族，乃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该抄家灭门。”

几个更气坏了，交口反问道：“怎见礼义欠通？”

刘定逌道：“先有君，后有臣；先有父，后有子。可你们对上开口闭口，全然颠反，岂不是明目张胆逆反皇君？试问你有多少人命够送，乖人莫犯马蜂窝，须知道乾隆皇上脾性决碰不得。”

大家细品语词，着实君臣父子先后都摆反了，也是道理。细想这可不是等闲事，慌了起来。柴老爷心切不安，对刘定逌哈腰问道：“病入膏肓，可有救药？”

刘定逌道：“有药。不过，该轮到列位高才先开处方是了。”

大家听得刺耳，气得拼命琢磨，苦思冥想。毛老爷倒也有点灵性，照把语词再反过来，暗里念成：“父业子能承，君恩臣可报。”想想文理也通，可品到平仄却不对路，因上句末“承”字乃属平声，下句末“报”字却又是仄声，上下联平仄颠倒了不对。

柴老爷琢磨没着落，眼看大家也无望，又磕头甘拜下风道：“我等无能为力，请尊驾斧正是了。”

刘定逌道：“笨才，我刚才说过礼义颠倒了，现在把词意倒反过来岂不就是？”

毛老爷忙道：“不得，不得，倒过来平仄又颠反了，此路不通。”

刘定逌反问怎个不通？毛老爷念了自己想的句子，然后道：“你看‘承’字平声倒在上句，‘报’字仄声又反在下句，阴差阳错，通屁。”

刘定逌摇头大笑道：“你究竟是半桶水，只懂其半，你才颠倒一半，再把一半上下句颠倒来不就全通了？蠢货。”

两老爷一悟，同声念道：“君恩臣可报，父业子能承。”

大家一排，果然君臣父子有分先后，承报两字对换坐位，平仄全通。神妙极了，个个倾倒，毛老爷称赞道：“尊驾能词擅赋，联艺高超，对联改得好。可谓华佗治病，妙手回春，堪称对医，堪称对医。”

在场街民百姓也啧啧称道：“尊驾改得好，改得高妙。我们本地文章，到底是床底下放风筝，飞得不高。”

柴老爷更加没趣，想是不好再走下去，打了退堂鼓道：“斧正得好，斧正得好。今日有劳尊驾，后谢有期。”

刘定逌知道他们日后会再来阿谀奉承，板脸说声“不必”，扬长走了。

几个老爷也逐渐离去。柴老爷自有心事，转身跨进崔大人屋院，直奔厅堂见崔大人，把刚才的事告说一遍。崔大人怕朝廷日后发觉病联，呆了半天道：“这对联光耀门庭二十春秋，死独儿忍痛也得拿下便了。”

柴老爷道：“愚弟浅见，拿下改了还得挂上。”

崔大人道：“休了，秤砣落水一落到底，何必改它再挂，给人耻笑。”

柴老爷道：“耻笑倒小事，只怕随员不依，先才他把对改了，文人多好胜，若不照他用意，恐怕不妥。”

崔大人疑问道：“他会上奏？”

柴老爷道：“看有其事，这个人说话好事，气性刁蛮，到时大人落得个慢君之罪，岂不大祸难当？”

崔大人想了想，毛骨悚然，点头了事。

过两天，刘定逌便听传说，崔大人花三十银两，请能工巧匠修改对联，自己笑翻了肚肠。因平心而论，自己并不鼻仰那套先君后臣的说教，只是当下一时应变，以毒攻毒，整吓他们一番罢了，果然效验如神，怎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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