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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弄墨记

时间:2022-05-06 15:45:03  浏览次数:

“乃可径来”:怀素《苦笋帖》

有一次,怀素给朋友写信,只写了这样一句:

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上。

此信寥寥数笔,言简意赅,盛情却扑面而来!

读这样的句子,我不禁在想,这是怀素写给谁的呢?没有寒暄客套,没有起承转合式的铺垫,开门见山就说:“我这里的苦笋与茶,都是上上品,你可以来呀!”如此亲切熟稔的口气至少提供了这样的信息:被隐去的受邀之人一定是常相往来的好朋友吧。其实,我多么希望这个人就是《茶经》的作者陆羽。当然,我这么说绝非信口雌黄,而是有点根据的。

这还得从书法家颜真卿说起。

唐大历八年(773)正月,颜真卿往浙江任湖州刺史。很快,在他的周围聚集了一批文人雅士,大家天天在一起玩,他就萌生了组织朋友们编撰《韵海镜源》的想法。陆羽就是其中的一位。后来,怀素游历湖州一带,也加入到这个编撰团队里。一大帮唐代的文人凑在一起,不是弹琴品茗就是诗酒酬唱,哪像现在的文人,除了谈论股票与女人,就是打牌或者相互攻击。时间久了,怀素和陆羽一来二去混熟了,而且交情还不浅。

这从陆羽写的《僧怀素传》里可见一斑:

“至晚岁,颜太师真卿以怀素为同学邬兵曹弟子问之曰:‘夫草书于师授之外,须自得之。张长吏睹孤蓬、惊沙之外,见公孙大娘剑器舞,始得低昂回翔之状。未知邬兵曹有之乎?’怀素对曰:‘似古钗脚,何如屋漏痕?’怀素抱颜公脚,唱叹久之。颜公徐问之道:‘师亦有自得之乎?’对曰:‘贫道观夏云多奇峰,辄尝师之。夏云因风变化,乃无长势;又遇壁坼之路,一一自然。’颜公曰:‘噫!草圣之渊妙,代不绝人,可谓闻所未闻之旨也。’”

陆羽在这篇小传里历述怀素学书情形,甚至不乏寺壁里墙衣裳器皿莫不书之、向颜真卿等书家学习笔法的细节。看似是陆羽给怀素写传,实际上是他们两个人交往的见证。如果没有抵足而眠、同榻卧被、把酒夜谈的深刻交流,怀素穷得“种芭蕉万余株,以供挥洒”的旧事岂能浮出水面?所以,《僧怀素传》里处处闪动的是陆羽与怀素的身影。一个茶客,一个僧人,他们的交往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次双赢:陆羽通过怀素提高了对书法的认知与审美能力——《僧怀素传》中提及的“屋漏痕”、“壁坼路”已经成为中国书法的重要理论概念;同样,怀素受陆羽的影响,对茶学的理解与体悟更为深刻,以致后来写出了这样的手札。

说了这么多,还是无法断定这就是写给陆羽的手札,只是我的一厢猜测罢了。不过,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的《苦笋帖》,的确是中国古代茶书法里一朵绚丽的奇葩——不但绚丽,而且还是第一朵。当然,我说的是流传下来的茶书法。

据资料显示,帖前有热爱题签的乾隆皇帝题签并书引首“醉僧逸翰”,帖后有宋米友仁、聂子述,明项元汴,清李佐贤、陆润痒等题识;又有宋“宝庆改元九月九日重装。松题记”之款,疑为《兰亭序考》编者俞松所书。此帖曾入绍兴内府收藏,钤有“宣和”、“政和”、“绍兴”、“内府图书之印”、“乾隆御览之宝”等十来个鉴藏印,可见它辗转流传的大致情况。此外,在《妮古录》、《书画记》、《平生壮观》、《墨缘汇观》、《书画鉴影》等古代书法著作里,皆录有《苦笋帖》。

在古代书法史上,论及怀素,人们总是忘不了与张旭并称的“颠张醉素”这个名头,他健笔如飞、激情四溢的《自叙帖》,的确不负其癫狂之名,但他的《小草千字文》一改狂狷之气,写得一如小桥流水,温情脉脉。我偏爱的这帧《苦笋帖》,既有《自叙帖》的用笔轻盈与左顾右盼,又有《小草千字文》里的温文尔雅。细细观之,《苦笋帖》的点画似高峰坠石,横如列阵排云,纵若壮士拔山,蕴含变化于法度之中,难怪沈尹默评此帖“为天下草书第一,不虚也”。其实,怀素的非凡之处还在于能在寥寥十四个字里营造出扑面而来的喜悦之情。诗人李白赞美怀素的书法时说道:“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山中兔。”而在《苦笋帖》里“飞”出来的既是笔峰,更是情绪,期待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之情!

喜悦的背后,是怀素洒脱诗意的人生。

书之最高境界,当是“无欲于佳而佳”。怀素此帖,即如此。想想,一个渴望或者等待朋友登门造访的人,兴之所至提笔动墨,不会去思忖着要写出什么稀世名帖,但最终之所以成为名帖,靠的是时间的沉淀。在怀素的心里,惦念的可能是厨房一角的苦笋,或者是一杯清香的绿茶,这也是古代文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古人的生活多么简单、美好、且悠闲,而我们这些在水泥缝里艰难求生的人,只能望茶、望苦笋而兴叹了。相比怀素的手札,今人的邀请若非短信必是电话,俗言俗语,以吃为主,何谈境界。不过,前些天收到一条朋友的短信,令人心头一喜。短信是天水师范学院中文系的丁念保教授发来的。内容如下:时维九月,序数三秋,国庆已过,重阳又至:丁念保略备薄酒,为各位稍洗假日劳乏,诚邀各位亲朋友赏光,今晚六时半四零七斜对面老东乡高山厅。

读这样的短信,古意盈盈,让人不禁想起当年怀素“茗异常佳”的盛情邀请来。

追忆逝水年华:蔡襄《北苑十咏》、《思咏帖》、《精茶帖》

一提起宋代书法,人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说起苏黄米蔡,像是说自己家里的柴米油盐,熟极了。实际上,他们是一字排开的深不可测的古井,你只知其深,却不知到底有多深。在这公认的宋代四大书家里,苏轼、黄庭坚因了诗歌作品的广为流传而声名远播,米芾的名气本来就大,似乎蔡襄的名气要稍逊于他们三个了。

蔡襄,字君谟,福建仙游人,宋天圣八年(1030)进士,先后担任过馆阁校勘、知谏院、直史馆、知制诰、龙图阁直学士、枢密院直学士、翰林学士、三司使、端明殿学士等职,出任福建路转运使,知泉州、福州、开封和杭州府事。卒赠礼部侍郎,谥号忠。这位一生辗转数地为官的书法家,还有另外一个令人瞩目的身份:茶客。他茶客角色的意义要胜于书家,至少,也是平分秋色吧。其实,因为茶,他的诗歌、书法都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茶香。

有趣的是,他的仕宦生涯于不经意间开启了宋代茶文化的繁荣之门。其赫赫功绩主要集中在庆历七年(1047)任福建转运使之后。这还得从北苑的历史说起——而说起北苑,又得从中国古代的贡茶制度说起。所谓贡茶,就是古代地方进贡给朝廷及各级地方统治者的专用茶。贡茶之始,是各地方官府征集各种名茶以土贡名义敬献朝廷,后来土贡不能满足要求,便由官府设置茶场,直接管理,督造御茶,精制各种名茶入贡朝廷,这也促进了贡焙制度的诞生。福建北苑——建瓯城东十六千米东峰镇裴桥村焙前自然村凤凰山一带——早从五代闽国龙启元年(993年)开设御焙,共历经四个朝代,二十九位皇帝,历时四百五十八年。庆历七年的春夏之交,蔡襄任福建路转运使,这一职位的重要任务就是掌管建州北苑茶焙的贡茶之事。是年秋天,蔡襄前往北苑御茶园,调研制茶过程;次年春,他从改造北苑茶品质花色入手,求质求形,力求创新,将之前的贡茶大龙团改为了小龙团,制作工艺达到“益穷极新出、而无以加矣”的精致程度。蔡襄的身体力行,使得宋代团茶的质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使北苑贡茶从中等偏上的水平一跃成为当时国内最著名的贡茶,以至于宋仁宗当着他的面大加赞叹:“卿所进的上品龙茶,最为精好。”与他同时代的大诗人欧阳修在《归田录》里的赞誉更为详细:“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凡八饼重一斤。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转运使,始造小片龙茶以进,其品绝精,谓之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值金二两”。

北苑期间,蔡襄每年自采茶时入山,直到修贡完毕才离山,亲力亲为,鞠躬尽瘁。后来,他把北苑督造贡茶工作的这段经历写成了《北苑十咏》,计有《出东门向北苑路》、《北苑》、《茶垄》、《采茶》、《造茶》、《试茶》、《御井》、《龙塘》、《凤池》、《修贡亭》十首。尽管字里行间都是视察、试茶、修建贡亭等繁复细碎得不敢丝毫怠慢的活,但他写得风雅悠闲,从容不迫,颇有举重若轻之感,满目皆是散入青林的采茶姑娘、人烟稀少的茶园。如果说蔡襄为了规范宋代的民间斗茶而写下的《茶录》是茶史上的一次理论总结的话,那么,他写下的《北苑十咏》诗帖,就是一个人在追忆逝水年华。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只写诗歌以记其事似乎还不过瘾,蔡襄还把它认真地抄录下来。穿越时空的隧道,能够想象蔡襄喝一杯茶、抄写一首诗的时候,其实不是委身书房,而是端坐记忆的中央再次回望官至福建的点滴岁月。据说,这是我们能够见到的蔡襄督造北苑贡茶时期唯一与茶有关的书法作品,而且仅存拓本。尽管如此,读来仍然清新隽秀,气韵生动,既能反映他早期的书法风貌,也能从活泼的笔法、轻松的格调里猜度出行笔之际的心情是何等畅快愉悦!可以说,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在千年之后能够参与到这场追忆当中,体味北苑御茶园当年的繁盛景象,恰恰是《北苑十咏》的意义所在。

苏轼论蔡襄的书法时说:“欧阳文忠公论蔡襄书独步当世,此为至言。君谟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就其所长而求其所短,大字为少疏也。天资既高,又辅以笃学,其独步当世,宜哉。”言下之意就是蔡襄的行书最佳,而《北苑十咏》恰为行书抄就,这也算是北苑之幸。其实,《北苑十咏》再好,但论及蔡襄的茶书法,《思咏帖》、《精茶帖》都是无法绕过的关键词。

《思咏帖》,纸本,纵29.7厘米,横39.7厘米,十行,计107字。此帖于草书间兼及行体,轻灵飘逸,墨色温润,笔意相连,似山间流泉。别有气象的是,此帖谋篇新颖,前八行为一组,余下两行另起一组,字迹缩小,疏朗之意活脱而出。

《精茶帖》又称《暑热帖》、《致公谨尺牍》,纸本,行书,纵23厘米,横29.2厘米,九行,68字,入刻《三希堂法帖》。此帖约写于皇佑四年(1052)六月,实为蔡襄的一通手札,其布局与《思咏帖》有异曲同工之妙,稍稍有别的是笔势沉稳了,像是一个人告别青春步入中年,给人安稳妥帖之感。

一夜帖:苏轼《一夜帖》、《季常帖》、《啜茶帖》

我在百度里敲上“一夜帖”三个字,仅用0.04秒的时间就能搜索出两万多个网页,但全是关于某地裸照贴遍全村的消息,鲜有苏轼《一夜帖》的资料。我没有耐心去考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觉着,这真是一个赤裸裸的时代,好像集体患上了窥私癖似的。

我要说的《一夜帖》,是苏轼的书法作品。全文如下:

一夜寻黄居寀龙,不获。方悟半月前是曹光州借去摹榻(同拓),更须一两月方取得。恐王君疑是翻悔,且告子细说与,才取得,即纳去也。却寄团茶一饼与之,旌其好事也。轼白季常廿三日

初读此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云里雾里的。查《苏轼文集》,惜未收入。细细推敲,方知大意如此:“王君”有一幅黄居寀画的龙,被陈季常——此人是陕西凤翔知府陈希亮的儿子,苏轼早年任凤翔签判时与之交情颇深——借来欣赏,苏轼又从季常手中借得,转而又被曹光州从苏轼手中借去。现在王君向季索要此画,季常只好催苏东坡归还,苏东坡找了一夜没找到,才想起是被友人曹光州借去了。东坡怕辗转外借的事被王君知道了要反悔急索,只好给季常出主意,让他“细说与”王君,而且还搭上一饼名贵的好茶龙团凤饼,让季常送给王君,以此感谢王君宽厚待人的美德。

我这样的理解却在读茶文化学者沈冬梅主编的一册《茶馨艺文》时,被彻底推翻了。此书里的理解恰好倒了过来,是王君想通过季常借画,季常又朝苏轼来借,可苏轼找了一夜才想来早已经借给曹光州了。倘若果真如此的话,苏轼为何还要“却寄团茶一饼与之”呢?他们的理由是苏轼鼓励后生学习。依我看,也未必。因为这与憣悔一词似有不合,而且,宋代的团茶是极珍贵的宫廷贡品,每年所进不过四十饼,苏轼再大方也不至于如此鼓励后生吧。当然,我这样想,极有可能是以小气之腹度苏轼胸怀了。

不细究这些了。

毕竟,这是私人书信,在古代叫手札,内容难免枝枝蔓蔓、家长里短,一时半会说不清。再说,七十余字里活脱脱出场了五个人物,而且还借来借去的,已经够传神了,简直像一则尽现古代文人风雅的小小说了。不过,我们确实需要先厘清这几个人的来龙去脉——

黄居寀,五代宋初的画家,字伯鸾,成都人,黄荃少子。也算是苏轼的半个老乡吧。此人的画作在画史里并不多见,但既然苏轼赏识,想必也不会太差。“王君”是谁?史无可考,应该是一位书画爱好者兼末流的收藏家吧,且和陈季常等人保持着关系吧。还有曹光州,该是一位官至太守的官员画家吧,要不,他借画干什么,而且借走了一两个月都想不起要完璧归赵。

需要详细说的是陈季常——他是此帖里的关键人物。如果没有他,也许就没有这帧名传千古的帖子了。陈季常,名慥,陕西凤翔知府陈希亮的儿子,苏轼早年任凤翔签判时与之有交。季常后来隐居光州、黄州之间的岐亭,他为人豪爽侠、气狂放傲世,且好酒,“毁衣冠、弃车马、遁迹山林”。大约是在苏轼贬谪黄州期间,再次相遇,并写了《方山子传》一文,以记其详。《一夜帖》大抵写于此际。

苏东坡自称:“我书臆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其实,这是他的自谦之辞。他书法的功力极深,是灿烂至极后的清丽与平淡。《一夜帖》信手写来,笔精墨妙,天姿神逸,从容洒脱,堪称精品。

苏轼是古代诗人里著名的茶客,写茶诗、品名茶,闲暇之余遍访茶山。所以,留下来的关于茶的手札也多。比如《啜茶帖》、《季常帖》。

《啜茶帖》,又名《致道源帖》,是苏轼于元丰三年(1080)写给道源的一则手札,邀请道源来饮茶,并有事相商。全文四行,22字:“道源无事,只今可能枉顾啜茶否?有少事须至面白。孟坚必已好安也。轼上,恕草草。”信札纸本,纵234厘米,横181厘米。原帖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墨缘汇观》、《三希堂法帖》等典籍皆著录。

《季常帖》,亦名《新岁展庆帖》——也是和陈季常有关的茶事之帖。此帖是这样写的:“轼启:新岁未获展厅,祝颂无穷,稍晴起居何如?数日起造必有涯,何日果可入城。昨日得公择书,过上元乃行,计月末间到此,公亦以此时来,如何?窃计上元起造,尚未毕工。轼亦自不出,无缘奉陪夜游也。沙枋画笼,旦夕附陈隆船去次,今先附扶劣膏去。此中有一铸铜匠,欲借所收建州木茶臼子并椎,试令依样造看。兼适有闽中人便,或令看过,因往彼买一副也。乞蹔付去人,专爱护,便纳上。余寒更乞保重,冗中恕不谨。轼再拜,季常先生文阁下。正月二日。”

苏轼实在有趣,大年初二就开口借东西,借的竟然是一方茶臼!而借茶臼的目的竟然是想让铜匠依葫芦画瓢,做一件铜质茶臼。

这样的风雅,雅到了骨子里,想学也学不来。

以茶代酒:米芾《苕溪诗卷》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朋友老乡亲人同学们聚会时免不了喝几杯酒的——在热情豪迈的西北,喝几杯远远不够。不过,席间总有人会找出一大堆理由不喝,比如身体有恙、工作繁重甚至老婆批评跪蹉板啦等等,反正是以不喝酒为最终目的。不喝酒,怎么办,喝白开水显得生分见外了,喝饮料显得女人气,那就喝茶吧。说白了,以茶代酒是当代饭桌上常有的事。

以茶代酒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晋代。晋陈寿在《三国志·韦曜传》里记载:“吴孙皓每飨食,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为阻。韦曜饮酒不过二升,初见礼异,密赐茶茗当酒。”可能的话,宴会上颇不“诚实”的韦曜是最古老的以茶当酒的故事了。

北宋大书法家米芾就有以茶代酒的轶事。关于米芾,历史上有则轶事,说他“初见徽宗,命书《周官》篇于御屏。书毕,掷笔于地,大言曰:‘一洗二王恶礼,照耀皇宋万古。’徽宗潜立于屏风后闻之,不觉步出纵观。”就是如此张狂、见石称“兄”、个性怪异得几近疯疯癫癫的米芾,竟然在宴席上以茶代酒,不大有人相信。不信归不信,但确有其事——这有他的诗为证:

半岁依修竹,三时看好花。

懒倾惠泉酒,点尽壑源茶,

主席多同好,群峰伴不哗,

朝来还蠹简,便起故巢嗟。

诗下有注,曰:“余居半岁,诸公载酒不辍,而余以疾,每约置膳,清话而已。复借书刘、李、周三姓。”可见,在朋友觥筹交错举杯同欢的快乐时光里,米芾因身体的原因确实没有喝酒,而是以茶代酒。

这一次,他喝的是壑源茶。这是一款在宋代贡茶里品质最好的茶。

读米芾年谱可知,此诗作于他漫游湖州之际,大约在1086年前后。这一年,他游历风景如画的苕溪,并写成《苕溪诗》共六首以记其事。之后,他于宋哲宗元佑三年戊辰(1088)自书其诗,作品末署年款“元祜戊辰八月八日作”,卷前引首有“米南宫诗翰”五篆字,卷末有其子米友仁跋:“右呈诸友等诗,先臣芾真足迹,臣米友仁鉴定恭跋。”后纸另有明李东阳跋。据考证,这件手卷抄录的书写地当在苏州。当时米芾应湖州太守林希之邀,即将启程,因而将近作录于一卷以“呈诸友”,追忆了纵游常州、无锡、宜兴、苏州等地的旧日往事。

这也是书法史上赫赫著名的《苕溪诗卷》的来龙去脉了。

《苕溪诗卷》是米芾的经典之作,全卷书风自如,痛快淋漓,变化有致,逸趣盎然,反映了米芾中年书法的典型面貌,与之前的《蜀素帖》成为他个人书法的两座高峰。据鉴藏印记,此帖曾藏入南宋绍兴内府,明杨士奇、陆水村、项元汴诸家,后入清乾隆内府,并刻入《三希堂法帖》。清亡后,《苕溪诗卷》被溥仪携至东北,伪满覆灭后与其他文物一起散失。《苕溪诗卷》当时被古玩界称为“东北货”,在“东北货”中,有很多通过各种渠道流出中国

1963年,故宫博物院幸运地收购此帖。

《苕溪诗卷》的回归之路有一段离奇。1963年4月,一个东北小伙来到北京荣宝斋,用一粗布包裹,送来一堆破烂———皆为浩劫之后的残破之物,有些碎片只有指甲大小,没想到竟有有心人收而藏之,纹丝未动。经过专家仔细拼接、抚平,竟然有大书法家赵孟頫等人的国宝真迹三十七件,有些残片与故宫所藏残品正好吻合,终于合璧。一年后,即1964年3月,又是这位青年,拿着同样的包裹送来与上次类似的一堆破烂,经过整理,拼凑书画残卷二十余幅。由于这位年轻人未留下真实姓名和地址,当荣宝斋后来赴东北准备以两千元再次酬谢时,竟未能找到其人。直到1990年,这个谜底才被揭开。原来,这些残片是年轻人的父亲丁征龙1945年9月8日在长春街头购得,在回家的路上,同行的三人中,有一个叫骆大昭的见财变歹,杀死他父亲和另一个同伴。他的母亲孙曼霞在事发十二天后,终将骆大昭通过当局绳之以法。这个浸有鲜血的包裹便被孙曼霞仔细收藏十八载,虽家贫却不市,最后于1963年被北京故宫博物院征购收藏。

不过,《苕溪诗卷》并非“完璧归赵”,略有残损,后经居延光室影印本临摹补齐,重新装裱,得以重见天日——我们今日能见此帖,实乃幸事。更加幸运的是在这逸趣盎然的墨迹里能够看到一个以茶代酒的米芾,多么有趣,我不禁想问,手持一盏清茶的米芾,坐在热热闹闹地喝酒的朋友中间,清雅之余会不会有点落寞呢?

叶梓,作家,现居杭州。主要著作有诗集《馈赠》、散文集《穿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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