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本封面背后的故事

王一凡：教育博士，副研究员，武汉市教育科学研究院高等教育研究所副所长，德育研究室主任，湖北省学校德育研究人文社科教育基地中心副主任，华中师范大学道德教育研究所副所长，湖北省教育学会中小学德育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武汉市教育学会中小学德育专业委员会理事长。

学生作业本的封面往往有填写学校、班级、老师、学科等栏目。面对每届新生的作业本，我都会细细察看每个作业本封面的填写情况，有的照栏认真填写，有的只填“关键”栏目，如班级、科目、姓名，有的甚是随意……

我常常通过这些信息揣摩每个学生的特点：栏目信息不全，是率性、随便，还是不认真？只填关键栏目信息，是有主见，会抓主放次，还是草率？只写自己的名字，是对其他栏目信息的不经心，还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唯我意识流露？还有诸如学生的书写情况，是否认真，何种字体？常言道：字如其人，笔迹往往也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的性格特质。

每每细究之余，一是有趣，二是对学情有着自我的预判，待日后接触中“验证”，以佐判自己的最初猜断，我常乐此不疲。

在察看学生的作业本封面中，学生在老师这一栏的填写引起了我的注意，有的写上“×老师”，有的写上“×××老师”，有的直呼其名，有的则干脆不写。我统计了一下，全班48人，填写了老师这一栏信息的同学23人，其中“×老师”的8人，“×××老师”的10人，直呼其名的有5人，没有填写老师信息的同学25人。

学生在填写老师这一栏时是一种什么心态？是恭敬，是无所谓，还是避免空着才完成填写任务？抑或是以前老师没有要求，习惯如此？我思考着每个学生在潜意识填写老师这栏时的心绪。

后来，我设计了一张简单的调查问卷，其中涉及到：以前的老师是否要求完整填写作业封面的各项栏目？你填写了老师这一栏没有？你是怎样填写的？如，写上“×老师”“×××老师”或“×××”，并略述填写的想法。

随后我利用一次读报课的时间，让同学们完成了这张令他们有些意外的简单问卷。

我对问卷进行了统计，95%的同学回答在小学时，老师特别强调要如实填写封面，包括老师栏目，而且多是以“×老师”的形式填写；5%的学生说不记得老师以前是否要求过，没印象。

针对作业封面及调查统计的数据，我想与学生进行交流，看看同学们究竟是何样的心态。于是，我举行了一次主题班会：作业本封面的填写——心灵的对话。

围绕作业封面教师栏目的填写及统计的数据，同学们进行了一次交流与辩论。

同学甲：“从小学到高中，以前老师的要求淡忘了。”

同学乙：“说明大家的习惯发生了改变，不能将一件事长期坚持做好，缺少意志力，表现也不够严谨。”

同学丙站起来反驳道：“我不同意这种说法，填不填写大家都没有用心去想，只是认为没有必要，小时候许多作业本是一样的，为了便于区分，所以要填写老师、科目，现在我们可以不用这种形式去区分作业本。”

“我们或许可以区分，但老师办公室里的作业本很多，加上老师不只教一个班，又怎么区分？客观上可能会增加老师的负担，我们不能光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一位同学补充道。

“填写老师这一栏是对老师起码的尊重，假如老师在教学中总是记不住我们的名字，我们会怎样想？我们不仅在作业封面上要有老师的一席之地，更要在心中有一席之地。”

“尊重老师可以在心中，不一定非要在形式上体现。”

“没有形式何来内容，再好的内容也要有形式载体来体现！”一位同学激动地说道。

“直呼其名体现了一种平等，而且也很亲切，再说老师和我们的年龄接近，这样更有亲和力，难道不是一种和谐、民主的师生关系的开始与体现？关键是老师能不能接受！”

“那老教师呢？这样称呼合适吗？”一位同学不服气地说道。

“我在家有时还直呼我爸爸的名字呢！”

一些同学吃惊地看着这位同学。

……

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话题竟引起同学们如此激烈的讨论，作业本封面是我们心灵的折射，真诚的流露中既有对师道尊严的恪守与挑战，又有个性的张扬与自我意识的膨胀，还有逆反心理的交织……

“同学们，我们在任何时候，都要以真诚走进彼此的心灵，封面依如心灵的扉页，打开它，便开始了我们心灵之约的旅程，但愿我们的心灵之旅中彼此间有温暖、回味与感动！”我没有评价同学们的发言，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要求，就用这句话作为班会的结束语。

作业本再次收上来，我发现每一个封面上都工工整整地写着：王老师。

是不是我在缄默中给了学生一种暗示、规训？如此，学生心中原存对师者纷繁的想法，可能在我对作业本封面省察的互动中而变得内敛，这是不是教师潜在的角色权威给了学生一种无形的压力，“绑架”了学生个性中的自我意识？或许是那些有自我的学生迫于集体意识而无奈地消极应对？会不会导致师生关系的不平等？会不会造成对学生个性张扬的一种隐性的扼杀？

一次师生对等的话语平台，或许在我“过度”地关注中而强化了学生在师生关系中不平等的弱势境地。或许这些问题都不存在，只是自己多疑，我安慰着自己。

后来，我没在班上再提及关于作业封面教师栏目填写的事，它渐渐淡化于学生的心中，却暗隐于我的教育实践中。我在班上开展“低重心”的班级活动，请科任教师主动“下潜”，一同参与同学们开展的球类、文艺、公益社会实践等活动，在这些活动中师生互动，彼此携手，开放自我，让学生更多地了解老师，让老师走进学生的心灵世界，慢慢地，师生之间多了笑声，多了交流，多了彼此的信任，良好师生关系由此渐渐形成。

新学期伊始，我再次聚目于一本本新作业本的封面，发现在教师栏目填写中，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除大部分学生写着“X老师”外，还有的写着“XXX老师”，或者直呼其名。我倍感欣慰！

一个学年荏苒，在作业本教师这一栏目的填写上，从最初五花八门的填写，我的不解，到我们一同省察后整齐划一地填写“X老师”，我的隐忧，最后又回归“五花八门”的填写，我却欣慰。心绪起伏，也记录了同学们变化的心路历程，更隐喻了一个道理：学生对老师的敬畏，内心的诚服，不仅是来自于师者角色自身的赋予，更是师生间彼此敞开心扉，坦诚交流，以灵魂塑造灵魂，以心灵赢得心灵的过程，或许这就是教育的魅力吧。

我吹毛求疵般地省视学生的作业本封面，学生却回报给我以成长之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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