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成都“风车爷爷”：亲情隐匿时爱不飘摇

去过成都吗？如果是近几年去的，一定看到过一支支小风车，如果再继续打听，你会听到一个关于“风车爷爷”的感人故事。但是，你一定想不到，“风车爷爷”的背后，还掩藏着一段长达十余年的爱与痛……

探秘成都“网红”：几多风光与沧桑

“风车爷爷”的走红，源于一个帖子。

2010年9月，网友“我爱加菲猫”在四川论坛上发了一篇题为《令人心酸的手工风车》的帖子，讲述一位六七十岁的大爷，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半躺在一辆电动三轮车上，手工做风车的故事。一个极度需要照顾的人，却还在自食其力，比起那些好手好脚却游手好闲、只知道伸手乞讨的人，这位大爷是多么让人肃然起敬。这个帖子立即在网上激起强烈反响。紧接着，四川媒体进行了报道，随后全国各地的媒体又进行了跟踪报道。老人就这么火了，网友们亲切地称他为“风车爷爷”。然而，“风车爷爷”是谁却无人知晓。他就像个神秘的天外来客一样，连身世也是一个谜;他也绝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怎么跟这辆三轮车一起，突然出现在成都街头的。他真的就是一个聊度余生的流浪汉？天底下，有这么有风骨的流浪汉吗？本文记者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并开始挖掘老人背后的故事。

这年的一个冬夜，记者在四川省人民医院门口的雨棚下，找到了“风车爷爷”。狭小破旧的三轮车就是他的家，黝黑发亮的帆布显现出这个“家”的历史。为了抵御寒冷，他将三轮车内仅有的毛毯和几件衣服全部盖在了身上，却还是冻得直发抖。面对记者的询问，老人依然重复着那几句话：“我就是个孤人，我叫胡远根，71岁了，无儿无女，无依无靠。我10多年前就来到成都，生活在街头，吃和住全在这个三轮车里。”

胡远根患有严重的阻塞性肺气肿，天气这么冷，多说几句话，就气喘吁吁。这意味着，卖风车的钱，除了填饱肚子，就都拿去买药了。关于他的“工作”，胡远根倒是乐意谈。行动不便的他，扎一个风车要10多分钟，一个风车只能卖2元钱，全年无休，永不打烊。胡远根扎了11年的风车，还是没挣到上医院的钱。很多人看他一大把年纪，替他揪心，怕他挺不到住院去做手术的那一天，便想给他募捐点钱，结果遭到了他的坚决拒绝。又有好心人掏钱给他租了一间房子，他也拒绝了。这次直接采访，记者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新内容。

2010年底，“风车爷爷”的遭遇，引起了成都市红星老年病医院负责人李绍春的关注。李绍春背着胡远根，在医院内部组织了一次募捐，总共2777.8元。可是，把钱拿给胡远根的时候，他依然坚决不要。可见，风车爷爷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流浪汉。

胡远根很快就为他的“固执”付出了代价。“拒收捐款”事件后不久，李绍春像往常一样去看望胡远根，发现风车爷爷快不行了，面色、口唇发紫，气喘得非常厉害。李绍春赶紧把风车爷爷送到成都市红星老年病医院。因抢救及时，胡远根总算捡回一条命。

经历了这件事，李绍春强烈要求风车爷爷留在医院接受免费治疗。胡远根这才勉强答应了。

记者意识到这是采访神秘的风车爷爷的突破口，及时赶到医院，果然对他的身份有了更深的认识。身份证上显示胡远根的家庭住址为：甘肃省陇南市文县X号。李绍春遂以胡远根需要做手术，要叫家人来签字为由，继续打听他的家人情况。直到这时，胡远根才透露自己有老婆，名叫刘英，比他小25岁;还有一个儿子叫胡小东，一个女儿叫刘小美。

为了揭开风车爷爷的神秘面纱，记者和李绍春赶往甘肃省文县。但是十多年了，身份证上的地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只好拿着胡远根的照片，四处打听。不想，认识胡远根的人还真不少。只不过，大家都说胡远根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在当地人的带领下，记者和李绍春在一家小超市里找到了老板刘英。如胡远根所说，小他25岁的刘英，显得很年轻。

看了胡远根的照片，刘英坦承自己就是他昔日的妻子，只是对他还活着一事，感到非常震惊：“这都十多年了，我以为他死了。”看来，胡远根死亡的消息，就是从刘英这里传出的。刘英叫回了一双儿女：胡小东、刘小美兄妹。随着母子三人的讲述，胡远根到成都之前的人生，真实地呈现出来了。

30多年前，胡远根往返于甘肃与四川之间，做茶叶生意。文县是甘肃、四川两省的水旱码头，商贾林立。胡远根发现，凡两省的药材或土特产品运输，及西南各省、江浙一带的日用物品进入甘川西北，都必须经过文县。眼光独到的胡远根，利用天时地利，不断扩大经营，除经营茶叶，还大规模地做起了药材生意。几年下来，胡远根因经营有术，为人耿直，生意越做越大。就在人生得意之时，胡远根迎来了甜蜜爱情。刘英当时年仅22岁，和胡远根可谓一见钟情。他们的结合，在当地一度被传为佳话。婚后，刘英为胡远根生下了一儿一女。胡远根十分知足，事业心更足了。为了将药材生意继续做大，胡远根将主要精力用在了往返于甘肃与成都中的药材市场，生意红火。

然而，商场如战场，胡远根的竞争对手，为了搞垮他，不惜一切代价收买他的好友，里应外合，制造陷阱，不断吞食他的市场。胡远根在不断赔钱的情况下，又苦苦支撑了半年，最终宣告歇业。

骨肉分离难诉隐衷：成都，请将我遗忘

1999年底，胡远根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离开了家。这也成了刘英对丈夫愤恨的源头，觉得胡远根是个极不负责任的男人，事业受挫不是家人的错，怎么可以抛家弃子，一走了之呢？

胡远根“人间蒸发”大约3年后，刘英依照婚姻法相关规定，向法院申请离婚，获得了法院支持。不久，刘英嫁与他人。胡远根离家时，两个儿女才十一二岁，并不十分理解父母感情变化的根源，对于父亲的去向，他们更多的只能听从母亲的话。刘英一方面迁怒于胡远根的不辞而别，另一方面或许是为了让儿女们理解她的再婚，竟撒下一个谎言：“你们的爸爸在成都开大酒店呢，过得很富有，不要你们了！”母亲将父亲“塑造”成了一个陈世美，兄妹俩对父亲一恨就是十多年。直到现在，记者向兄妹俩出示了他们的父亲在成都街头冒着风雪卖风车的录像，胡小东、刘小美才傻眼了。

看见录像中的胡远根，刘英也大为惊讶：“这怎么可能？当年，他帮助过的那些兄弟，后来有的开公司，有的搞房地产，他们在成都一带个个富有，他随便投靠一个，也不至于流落到这般地步，在街头卖风车为生啊！”是啊，这和刘英当年向儿女撒下的谎言相差太大了，这个剥夺了两个孩子十多年父爱的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他们赶紧去成都见他们的父亲。

成都。红星老年病医院。见面的那一刻，父子三人泪如雨下。刘小美扑进父亲怀里，不停地问：“爸爸，你咋这么久不联系我们呀？这么多年，你这么苦，咋也不跟我们说呢？我们和妈妈过得那么好，你却睡大街，你叫我们当儿女的怎么受得了呀？”

面对已长大成人的一双儿女，胡远根也禁不住老泪纵横：“爸爸不是不想你们，而是实在不忍心丢你们的脸！”在两个孩子的追问下，胡远根终于把他守口如瓶十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胡远根坚持认为，自己事业的失败，是婚姻破裂的主因。偏偏这时，健康也出现了问题，一直困扰胡远根的风湿病变得更加严重，走路都很艰难，而且，哮喘病、肺气肿也很严重。一向心高气傲又疾病缠身的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重现昔日的辉煌了，但自己也不能做一个“废人”，尤其不能做一个让家人看不起的“废人”，自己一直是孩子们眼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却经常受妻子及其娘家人的奚落，这不是他能容忍的生活！

2000年春节前的一个早晨，胡远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一双儿女，离开了家乡。那一刻，他还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混个样子出来，再回去见两个可爱的孩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到成都后，胡远根的肺气肿越来越严重。可他不愿投靠昔日好友，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落魄，宁肯自己苦苦地撑着。在此后的三年，他卖过报纸，到建筑工地上打过零工。可就这点本事，也被越来越严重的肺气肿剥夺了。2002年，胡远根再也做不了什么工作了，举步维艰。他在街头找了一辆废弃的破三轮车，拾掇一下，便住了进去。从此，这辆三轮车就成了他的“家”。这时候，生存成了最现实，又最严峻的问题，有人建议他去乞讨，因为一个不能走，一动就喘气困难的老人，除了乞讨，似乎没有别的法子谋生了。可是胡远根不愿意，他在寻找自力更生养活自己的法子。

这时，胡远根想起了一双儿女，当年儿女还小，他经常扎风车给他们玩耍，练就了这个手艺。他决定以此谋生。这些年，胡远根一直委托附近的清洁工、热心人帮他打开水、买饭，代购制作风车的原材料。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门手艺，一干就是十余年。

爱可以这样辐射：于巷陌处，达万人心

胡远根告诉两个孩子，家里的电话号码，他一直都记得。大约3年前，他担心自己身体撑不下去了，会不久于人世，于是借路人的手机拨打过家里的电话，是刘英的现任丈夫接的电话。对方并不知道他是谁。胡远根谎称自己是“胡远根”的朋友，以找“胡远根”为由打听家里情况，得知刘英已改嫁，一双儿女还考上了大学。这样的消息，让他心里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已沦落街头，再也不能对一双儿女尽抚养义务;喜的是，儿女争气，没有他这个父亲的养育，依然这么懂事成才。胡远根以为，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再见到儿女的了，所以，当两个孩子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简直觉得是在做梦。他一遍又一遍地对两个孩子道歉：“小东，小美，原谅爸爸，爸爸没资格见你们，爸爸对不起你们！”他拉着孩子们的手，任凭眼泪夺眶而出。

误会已解开，破碎的亲情得以弥合。胡小东也哭得很伤心：“对不起，爸爸，在妈妈的误导下，我们恨了您十多年，现在我们知道错了。”兄妹俩从老家给父亲带来了礼物。胡小东帮父亲换上了一顶新帽子;刘小美帮父亲穿上一双新鞋。“风车爷爷”的心醉了。这一刻，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父亲。

兄妹俩再也不愿让老父亲过这种流落街头的日子，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孝敬父亲。兄妹俩有共同的心声：他们长大了，今后的日子，他们要和爸爸一起度过，他们要接爸爸回家乡。对此，倔强的胡远根并没有答应，理由很简单：过去十几年，自己没有尽到抚养儿女的义务，现在自己身体每况愈下，也不想给儿女们增添负担，不愿意回去享清福，宁肯继续在成都做他的“风车爷爷”。他替孩子们擦掉眼泪：“你们放心回去吧，我已经和孩子们（指买他风车的孩子们）处出感情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孙子，他们叫我风车爷爷呢，我不会觉得孤单的。”

万般劝说无效，兄妹俩只好尊重父亲的意愿，在成都陪了父亲两天后，又回了甘肃。

“风车爷爷”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铁了心要把余生，都留在成都的街头了。而当务之急，他必须接受李绍春的安排，配合医生的治疗。之后，胡远根一直住在成都市红星老年病医院专门为他提供的单独病房里。鉴于对“风车爷爷”自强自立精神的钦敬，医院包揽了他所有的治疗费和生活费。为了不让风车爷爷感到孤独，李绍春和医院的医护人员，经常和他聊天、说笑，而且和他一起做风车。风车爷爷的病房里总是笑声不断。医院成了风车爷爷在成都的又一个家。

胡小东、刘小美兄妹俩在回到甘肃家中后，通过沟通，化解了母亲与父亲之间的误会，让母亲不再怨恨父亲。兄妹俩每个月都会来成都看望父亲。因为医疗得到了保障，胡远根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只是，他再也放不下他的老本行了，依然每天坚持扎风车。面对纷纷劝他“退休”的声音，胡远根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医院对我好，让我衣食无忧，让我看病吃药不再发愁，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把医院给我的这份爱心，传递下去。”

2014年4月，胡远根在医院成立了“风车爷爷基金会”。他依然每天到街头卖风车，风雨无阻。傍晚回到医院后，他再把卖风车的钱，全部捐给基金会，用于资助需要帮助的人。风车爷爷的爱心潮，很快从街头风靡到了校园，一群又一群的大学生粉丝，来向胡远根学习扎风车，再陪他一起上街叫卖。所卖之钱，依然全部捐给风车爷爷基金会。

2016年元旦，一位因受到风车爷爷基金会资助才念上大学的贫困大学生，专门来医院看望胡远根，眼含热泪地叫他爷爷。一声爷爷，让胡远根觉得自己十余年的“街头人生”有了意义。

如今，胡远根已从风车爷爷“华丽转身”成了爱心使者。这个消息不断地被扩散。成都市民被持续感动着，为了表达对风车爷爷善举的支持，无论大人孩子，都愿意多买他的风车，孩子买来自己玩，大人买来后把风车别在背包上、自行车上、汽车后视镜上。大街小巷，旋转的风车，成了一道最为特别的风景。那一支支迎风起舞的小小的风车，似乎在告诉人们，爱可以这样辐射：于巷陌处，达万人心。

（刘英母子三人为化名） □ 编辑/李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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