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与畸形

【周加华】知名画家，《首席ELITE》杂志艺术顾问，上海油画雕塑院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生活记事》、画册《周加华作品集》、《我的图画故事》等。

倘用“茫然与畸形”的词汇来形容概括今日之“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窘境及其精神气象，特别是针对社会大众对“中国当代艺术”的片面与盲从认识，应该是最为恰当的表述。

回望“中国当代艺术”的概念流行，这不得不追溯到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恰逢中国近代史上又一场历史变革，鉴于“十年文革”的惨痛经验教训，当时有一股强悍的政治力量，由上而下地广泛发动，结合社会大众迫切要求致富、改善生活的愿望，一个“改革开放、解放思想”的口号，几乎成了当年社会发展的基本国策和全体中国人民的共同意志。

一时间，举国沸腾而群情激荡，各种各样的新思潮，随着国门洞开，形势奔腾呼啸而来而泥沙俱下，特别是有那么一群知识分子，历来对欧美发达国家的生活状态、自由民主制度及文化美学，犹如雾里看花般，充满着憧景，很快“向欧美学习”的诉求,便成了当年改革开放形势中最为鲜明的时尚风向标，不管是在文化、经济等领域，所采取的态度，是坚定地否定过去，要毫无羁绊地去拓展灿烂的未来而与时俱进。

没有经验怎么办？只要找准方向就无所畏惧，于是“摸着石子过河”，“不管白猫黑猫，只要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的论述，便成就了当年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发展硬道理。

在如此热烈亢奋的形势感召下，中国社会迎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历史机遇，便迅速地由原来计划经济的社会主义发展模式而拐入到市场经济的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模式。由于政治、经济、文化的交互作用，自然就直接影响到中国美术界新一轮的思想革命。由于受到时尚风向标的导引，中国社会的文化意识的主流，已不是“东风压倒西风”，而绝对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形势必然，而在中国美术界，它更是以压倒一切力量的强势狂飙进而催生出当年“八五思潮”的汹涌澎湃，其气势蓬勃而充满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它一举涤荡而影响着广大艺术家的思想意识，于是人们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对过去受教育所倡导的“为人民服务”的所谓社会现实主义的红色经典之美学价值，持以怀疑、甚至给予彻底的颠覆和唾弃。而唯有极端的个性解放，一面倒地崇尚欧美文化，似乎才是未来中国美术界的主流文化价值。

在1988年的冬季，一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当代中国艺术大展》应运而生，它以一个不准回头的会标的设计理念，充满着锐气和朝气，在中国的首都北京，堂堂中国美术馆，隆重而热烈地拉开了帷幕，可谓盛况空前，会场内外人头攒动，挤满了灰色的人群，人们游走在一件件别出心裁的艺术作品之间，企图弄懂些，可神色间大多是新奇而茫然。

《大展》所呈现的艺术风格和样式，可谓五花八门，稀奇罕见，更有装置与行为艺术的登场作秀，（不过现在回忆，其中大部分作品，似拾人牙慧，是从欧美文化中所汲取的营养滋润），而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当一颗真正的子弹击穿了一位参展艺术家所设计的电话亭装置作品时，我以为这一届《大展》所产生的广泛社会影响力，不仅轰动，更极大震撼着中国美术界，亦同时震撼着广大中国艺术家的灵魂，这届《大展》又似乎形象地标志着“中国当代艺术”得以完美的登场亮相而走入崭新的历史阶段。

之后，也只有仅十来年的时间，也只是在中国美术家群体中有那么一批敢为天下先的锋面人物，迫于自我表现欲的急剧膨胀，在面对欧美文化的强势排荡而盲目地给以狂热的崇拜，他们的思想意识被一些乘时而兴的新奇观念所搅乱，纷纭杂糅而扯破了他们脆弱的灵魂，从而迷茫而错失于一种矛盾的心理。更由于缺乏对中国人文历史的全面认识，在这些人眼中无论中国的一切都是不堪忍受的，他们一切的美学情趣和文化意识，均以欧美文化的观念和表现样式为依归。

于是，可以看到一些锋面人物所策划的各类名目的展览，无论是从具象到抽象的表现，还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装置艺术到行为作秀的泛滥，几乎都隐约地标注上欧美文化的注脚，模仿抄袭比比皆是，其中很少有原创的作品，可艺术家们却毫无羞耻感，非常的理所当然而堂而皇之。而其中最为火爆的，又极具代表性的，则莫过于一些带有强烈政治波普气味的架上、架下作品，有人物，有动物，亦不乏对一些历史伟人的恶意调侃，而所有这类作品，给人一个重要的视觉印象，就是作品形象所表现的癫狂、麻木、痴呆、丑陋而令人作呕。

但就是这类作品，却有着非凡的魔力，在国内外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不知是依据什么样的学术标准，在国内外舆论势力的极力鼓噪下，这类作品，却居然统统被冠之“中国当代艺术”的文化标签。这十几年来只要提到“中国当代艺术”的概念，就必然会联想到这类作品，也就是这类作品，引领、统摄着“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直至今天，一些美术类大专院校的毕业展，无不充斥着这类作品。

不过，有趣的是，这类作品，不仅在学术上顶着“中国当代艺术”的名号，更是在国内外的艺术市场上，其价值也是一枝独秀，不断闪现出金色的光芒，一场又一场的艺术拍卖会从几千元到几万元、到几百万元、到几千万元，甚至破了亿元的天价，如此地一路攀升，可让“中国当代艺术”的名声大噪天下，而绝对让世人瞠目而结舌。

流市俗，争名利，纯粹功利的理性主义，在今天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显然已根植人心，而“心被物转”，只要能创造财富，必然会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而趋炎附势，“中国当代艺术”的气势纵横，其社会影响力，也是必然的。

现在的人们只在乎对名利的急切获得和占有的一份痴情，他们不必去关心人文道德和信仰的缺失，因为贪荣重利早已取代了好善尚德的传统人文精神。我有时在想，有那么一些中国艺术家的灵魂，其本质早已异化，早已没有了对自己中华文化的认同而不伦不类，而非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在他们的思维定式里，唯有欧美文化的价值标准（尽管也是一知半解，肤浅的很）和市场经济的利益，它要远高于一切人文思想和精神品格，而当下社会的商业机制，确也以非常高明的手段在主导和影响着艺术创作的价值空间，并不知不觉地在腐蚀着艺术家的思想和灵魂。

熙熙攘攘皆为“名利”而来，熙熙攘攘又皆为“名利”而去，看着如此热闹的艺术名利场而几乎都是“中国当代艺术”的市场垄断，看多了，看久了，我只觉得脚底下似有一道阴气在徐徐上升，只感觉阵阵的颤栗、发麻而悲凉。

如此“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意欲何往？我茫然而不得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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