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性瞬间在摄影中的审美表现

“决定性瞬间”这个摄影史上里程碑式的概念名称，来源于1952年出版的亨利·卡蒂尔·布列松摄影作品集《决定性瞬间》。这本作品集树立了布列松一代摄影艺术大师的地位，也成为摄影史上的经典之作。

决定性瞬间是布列松摄影美学观念的体现，其主要是使用抓拍技术，在非常短暂的瞬间中，抓住真实世界里事物发生的最有代表性的瞬间，并结合摄影技术、审美构图等加以概括表现。这种决定性瞬间的抓拍理论在当时即被众多的纪实摄影师所推崇，后来更是成为众多摄影后继者的摄影拍摄圣经，决定性瞬间树立了摄影史上的理论丰碑，成为纪实摄影中最实用的摄影手法。

从某种程度上看，决定性瞬间常被视为一种纯粹化的瞬间信息概念，它是客观自然与主观思想在瞬间冲击重合所建立的信息存储形态。同时，决定性瞬间作为一种理性与感性的艺术组合，它同时具有丰富的美学内涵，我们将尝试了解决定性瞬间在信息传达和艺术表现过程中所能涵盖的四个方面，分析决定性瞬间的基本审美表现。

决定性瞬间的时空性叙事审美

决定性瞬间是记录事物发展过程中最具典型性的时空概念，它必须具备时间性和空间性的巧妙组合。这使得决定性瞬间的审美是基于事物发展流程之中的，是一个时间点和空间点的交叉，在这样的组织形式中，布列松从拍摄者的角度总结出观察与选择这两个瞬间截取的方法，能够很好地总结出事物发展的规律性。

决定性瞬间中的观察，主要是摄影师在拍摄中对于事物发展流程中形成的一个又一个画面的把握，事物发展的细枝末节常常需要摄影师具有锐利的眼光、敏锐的观察。这种观察是时间和空间发展中，事物叙事性流程的一个节点，这个节点包含着事物叙事中时间与空间两者结合的诸多信息，承载着摄影形象的实现。

布列松在摄影创作中实践了他所提出的观察的重要性，他的众多摄影作品无疑就是这个观点的最好范例。布列松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一名新闻摄影记者，甚至是一名职业摄影师来看待，而是自定义为一名事物的观察者，出现在照相机的后面去发现真实。他的镜头对象往往并不朝向大多数人所瞩目的核心人物，而是把热情投向普通的大众，去观察他们，这个创作的基本原则在他的摄影作品中常常体现为一种反向性。如《英王加冕日》这幅作品，布列松就没有把目光投向大众瞩目的加冕仪式上，反而转向观察大众，大众急切的等待与纸堆上安然入睡的人形成了强烈的矛盾性冲突，使得摄影画面具有强烈的戏剧化场景。我们正好能在其中看到布列松所提倡的细微的观察，任何细节都能成为中心，甚至是重要的摄影题材。

决定性瞬间中的选择，即摄影的捕捉，是事物发展过程中关键点的寻找与记录，这个关键点是能够承载事物的本质信息和内涵的，同时也必须具有某种扩展和联想的可能，这种扩展和联想是决定性瞬间中重要的发展与突破。

决定性瞬间的选择往往并不在事物发展的巅峰状态，而是在这个巅峰之前或之后，这是因为巅峰状态已经处在事物发展的尽头，这个时候事物已经不具备扩展的可能，联想的方向也被封闭了。所以决定性瞬间的选择中，摄影的后续性发展更加重要一些，事物的发展是摄影叙事过程的完整体现，具有创造力的瞬间是不被瞬间限制的发展性流程。决定性瞬间的选择应当是事物发展中最具有想象力的一瞬间，这个瞬间包含着过去，也预示着未来的状态，这是决定性瞬间最具时间性的审美表现。

决定性瞬间也具有强烈的现场性特点，这种现场性是由其空间状态决定的，摄影师在拍摄的各个环节中，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处在现场。事物发展的过程中会不时产生新的变化，这种变化是伴随着时间与空间的进度和转变进行的，摄影师必须保持警惕状态，时刻准备瞬间性的观察与捕捉。决定性瞬间的记录也应当避免随意性，随意性的照片只是事物发展过程中一个又一个的画面碎片，往往不是决定性的时间和空间的节点，并不能表现事物发展的本质和规律。

决定性瞬间的画面性构成审美

决定性瞬间中的各个主体和元素形成一幅幅匠心独具的画面，这些画面承载着事物的叙事性信息。摄影需要强烈地把事物信息表达出来，建立内容与形式之间准确的相互关系，信息的表达依赖于形式的表现力，摄影作品画面内的元素互相联系，形成有张力的形式，来表达事物发展的主体。

布列松认为摄影与绘画的画面性具有相似特点，这与布列松的绘画爱好与经历是分不开的，他认为照相机即速写本，摄影是绘画的一种补充，这种同一性注定摄影的画面形式是决定性瞬间中必不可少的表现因素。

在决定性瞬间中，画面线条能够形成画面主体的运动特点，这种特点体现出摄影比绘画更强的可塑力。配合事物的发展运动过程进行拍摄，在运动中有一个决定性的时刻，运动事物的各部分都处在平衡瞬间，事物发展的本身就预示着这个平衡瞬间的到来。摄影的目的就是抓住这个平衡瞬间，将这个平衡性的事物动态固定记录下来。也就是说，在这个决定性的时间中，处于平衡瞬间的摄影画面各部分，呈现出适当的画面构成状态。这种构成状态是画面中线条等元素处于平衡瞬间时形成的，线条的存在都是为了画面的构成。画面元素的有机组合，是摄影师对事物发展过程中决定性瞬间的反映与把握，是事物视觉化形态的一种典型代表，是摄影的视觉化传达方式所决定的。决定性瞬间通过这种构成性的画面将事物发展最本质的内容涵盖，以恰当的视觉构成形式将现实之中的构成审美展示在我们面前。

我们可以看到在布列松的摄影作品中，他要求摄影创作必须注意到画面的构图、形态、空间、透视、质感，以及节奏和韵律等的关系，这些元素关系的良好表现是视觉化所必须具备的能力。布列松将绘画中的构图、空间、块面、线条、质感、调子等元素，结合到摄影中形成自己独特的摄影画面语言，达到画面中平衡与多样的构成形式。

绘画中的概括与虚实也成为布列松决定性瞬间中主要的摄影表现手法，布列松认为在摄影中对现实生活进行删减和提炼能够更加接近于真实。摄影的主题是由大量的现场信息所构成的，通过对现实的了解和观察，使用决定性瞬间的法则驾驭事物的发展，能够捕捉事物发展中最现实的真实。在布列松1962年的《柏林墙边》作品中，三个主体人物站在高处眺望对面，他们的存在犹如雕塑一般明了，画面中以柏林墙为辅助向远方延伸，没有士兵和武器去刻意体现柏林墙的冷酷与隔绝，而是简单明了地通过普通人的动态体现出一目了然的情绪。

此外，布列松在决定性瞬间的画面构成上，还比较多地使用一些常见的视觉对比，通过视觉上的明暗、大小、曲直等画面元素对比，来强调事物发展的视觉戏剧性。《英王加冕日》这幅作品也体现了这一点，上方的人群和下方睡觉的人在画面上体现出明显的上下对比，画面疏密关系与空间关系对比，通过画面几何化的构成对比，形成强烈的戏剧化的美的体现。

在摄影画面的调子上，布列松也充分运用了对色彩的理解，认为事物环境的色彩在摄影的过程中黑白化，这种黑白化是一种抽象的过程，黑白摄影对色彩现实进行了一种视觉上的转化与调和，使摄影变得更加的概括与抽象，体现出摄影注重画面视觉的构成性审美观。

决定性瞬间的象征性符号审美

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中，不仅存在着时空的关系和画面的构成，其在作品的内容上也体现出强烈的象征性联系，这种联系建立在摄影主体与客体的内在互动上，通过摄影中的概括使作品更加简洁与抽象，加强了作品的表现力。

有意味的形式是决定性瞬间中始终贯穿的方向，有意味的形式涵盖在布列松各个时期的摄影创作中。对布列松来说，摄影是一种瞬间性发生的过程，是对事物的内容与形式同时进行识别，记录事物本质内在信息与内涵的过程，并且通过外在的形式，精确地还原现实，把画面中平衡的元素信息全面地表现。

在布列松1934年在墨西哥拍摄的红灯区照片中，两个女性主体从门框中探身出来，狭小的门框象征着牢固的束缚，脸上难以辨明的复杂表情传达出主体人物的内心情感，均是通过符号化的画面形式与象征性的题材内涵，使得在摄影中观看者的想象得以发挥。由此可以看出，决定性瞬间中的形式与内容关系紧密，合二为一的画面建立起平衡的内在联系，形式通过概括的方式传达内容，内容通过象征的手法诠释形式，决定性瞬间正是传递这样一种摄影理念。

决定性瞬间的哲学性生活审美

布列松的摄影中体现出真实的生活，决定性瞬间的理论解析出纯粹的哲学。布列松将其归结为摄影过程中的精神紧张而造成的直觉使然，这实际上是一种想象与情感交织在一起形成的对生活的敏锐观察力，超越了简单的眼见为实的客观现实与主观摄影，是一种不自觉的理性思维与感性认知的结合。直觉推动了理性与感性的交流，紧张赋予作品的统一与变化，这意味着决定性瞬间理论成为完整的生命体。

决定性瞬间中的整体性与局部性是统一的关键，作品的内在组成与外在结构也都统一在这个原则之下，任何一个部分元素都不能孤立存在，这种统一性的生命体，对于摄影的内容、风格、节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决定性瞬间的哲学性还体现在运动与静止上，现实生活的特点就是运动性，摄影状态则体现为静止性。决定性瞬间是对运动性的捕捉，是对静止性的超越，利用视觉化心理的体验规律，记录事物运动过程中最具运动性的特征，制造运动性的决定性瞬间。作品运动性的规律与形式的节奏密切相关，节奏的过程是事物生活化流程中的一个个变化，通过画面形式中线条、调子、构图等因素不断变化与统一地进行组合，形成决定性瞬间。

在布列松的摄影生涯中，他的生活化创作在他的摄影过程和作品中体现至深。他谨慎地使用着莱卡相机，从不使用闪光灯等辅助器材，完全依靠自己的眼睛和取景器去观察，依靠自己的手和快门去捕捉，发现和记录时空交会中一个又一个的决定性瞬间。布列松的拍摄涵盖了他所处时代的大部分重大的历史过程，法国、西班牙、英国、德国、美国都有他的身影，甚至亚洲的印度和中国都出现在他的摄影作品中，他不愧为历史与生活的见证人。

布列松的作品中体现出了对现实生活的尊重，摄影中还原现实生活、记录真实瞬间，这是他对时空状态和生活环境的不干预思想的体现。他认为生活中最难以捕捉的是那些不断变化的人，甚至可以把人在环境中的状态用变化莫测来形容。这些变化着人的生活是布列松想要真实把握和表现的东西，通过人的生活反映出不同环境中人的真实状态。从这一点出发，就必须把人的本身和人的生活联系起来看，必须要求摄影师在拍摄中自我隐身，尽可能地尊重对象，使被拍摄的人忘记摄影师的存在，而处于生活的状态中，这样对象的个性中反映出来的本质信息才能完整地记录下来。

综上所述，在摄影的发展过程中，从美学上看，随着布列松决定性瞬间理论的建立，摄影的审美性逐步变得清晰起来。决定性瞬间对摄影本质的诠释已经到了最核心的程度。决定性瞬间之前的摄影在于不断地探讨摄影与绘画的关系，直到布列松之后，摄影才具有了延展性与过程性，在时间的发展延续中，发掘摄影本身所具有的叙事、构成、符号、生活审美体现，这些摄影表现出独特的内容和形式，解析出决定性瞬间的内涵，使得决定性瞬间成为摄影美学的核心理念。

参考文献：

1.顾铮：《世界摄影史》，浙江摄影出版社，2006年版。

2.刘莉：《珍藏布列松》，中国摄影出版社，2010年版。

3.林路：《大师的纪实摄影》，福建科技出版社，2010年版。

4.盛希贵：《新闻摄影》，中国摄影出版社，2011年版。

（作者单位：长江大学艺术学院）

编校：赵 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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