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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这一辈子

时间:2022-05-18 16:45:04  浏览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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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是我原单位的领导,一把手。

先说说我这个原单位——实际上就是我们市的艺术学校。可这个所谓学校却不同于我所见过的任何学校,它没有固定的校舍,没有固定的师资,没有固定的专业,甚至没有固定的校名,上世纪五十年代建校之初叫艺专,“文革”中叫过样板戏学习班、新鲁艺、“五七”艺校,拨乱反正后又叫艺术职业学校,其间好像还叫过艺干班、戏专什么的,多得已经记不清了。人们常说部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学校似乎什么都不是铁打的,什么都在“流”。记得学校还叫艺专的时候曾经挂过牌子,柏木的,白底黑字:“××市艺术专科学校”。很醒目。后来由于校址常在迁,校名常在变,加之时办时停的,就干脆不挂牌了。原来的牌子被疯子阿三抱走了。疯子阿三是本校职工的家属,门房老周的儿子,据说他小时候出麻疹吃错了药,造成脑子发育不健全。阿三平时最爱看学生练功,看得十分专注,从不捣乱,如见把杆晃动,他就主动上前用肩顶住;如见有人摔伤,无论男女,他或扶或扛立马就往医务室送。老师学生都喜欢他,从不觉得他多余。“文革”开始那几年,学校停办,阿三不干了,大闹不休,说,你们不办老子办!他从传达室门后找出那块校牌,抱起就开跑。他把牌子挂到了老东门城隍庙大门口,又不知从哪儿吆喝来一帮流浪儿童,每天在庙门口的坝子里练功。阿三赤膊上阵当起了教练,虎着个脸,又喊又叫又比又划地来回忙碌着,还满像那么回事的。那些年什么消息都传得快,疯子办艺专的事也很快被传得沸沸扬扬五花八门,人们开初觉得很好笑,后来见满世界都在疯,也就慢慢习以为常了。艺专因此挣了个外号,叫“疯专”。还有人编了个顺口溜:疯专疯专,疯子当教官,上课团团转,走路打偏偏,谁要进此校,不疯都要癫。顺口溜一时间传遍大街小巷,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若问本市人,说艺专、艺校很少有人知道,说疯专知道的人多的是,直到现在还有人这么叫。单位名声坏成这样,办学又一直没个章法,所以谁都不愿去出这个“疯头”,一把手位子长期空缺,调谁谁不来,都找各种理由推诿。正当上级主管部门为此伤脑筋的时候,竟有人主动请缨,愿啃这根硌牙的骨头,这个人就是老吴。

老吴大名叫吴天星,因为有了一官半职,所以名字使用率极低,好些人都不知道,不过他的外号“吴大头”知道的人倒不少。其实他的头也说不上有多大,只是因为他的身材码子小,和头不成比例,这就把头衬大了。老吴以前当过我们市文化局的人事科长,反右时因为本系统的指标没完成,要主要负责人负责,老吴虽不是主要负责人,因为具体工作都是人事科在做,大家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就让他顶了个缺。想到他当然另还有一层原因,这之前局里已经有传言,说上面早逮着了老吴的“把柄”。其实他的这个所谓把柄,说穿了简直是一个笑话,竟是打瞌睡打出来的。老吴人不胖,瞌睡却多,工作起来没事,一松弛下来便容易犯毛病,脑袋一耷拉就见周公去了。他上医院检查过,抽了几管血,照了几次光,浑身上下几乎查了个遍,最后医生说,一切未见异常,大概是因为头重脚轻,身体平衡度差,脑袋就总爱耷拉着,一耷拉瞌睡就会趁机而入。没有结果的结果,让他更为焦虑,怕误事啊。

这不就摊上大事了!事情发生在他的一次相亲。那天他和女方去看电影,苏联七彩片《幸福的生活》。看到高兴处,女方主动和他交流,他不搭理,一次两次三次,都这样。女方不知道他已沉入梦乡,以为是他没诚意,于是不等电影放完就生气走了。对象没谈成,却给他惹来了大麻烦。女方是本市44中的历史教师,因为讲了某农民运动领袖相貌丑陋而犯了“恶意丑化”罪,被打成右派,在搜查历史教师的抽屉时,意外发现一封老吴给她的信。老吴写信的本意是想解释一下那天看电影所造成的误会,妄图重续缘分,他为表心曲,特意在信中夹带了一句:“你是那天上的月,我是那月边的寒星……”偏偏他那使用率极低的大名里就有个“星”字!这下事情就变严重了。一个党员干部不跟着党走,却要去做资产阶级右派身边的“寒星”,什么立场!其实谁都知道这一句的出处,是抄袭的《夜半歌声》歌词,可在这种时候谁又敢站出来帮他辩解呢?在劫难逃,这“指标”于是非他莫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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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的右派帽子其实没戴多久,一年多一点就摘了,是在他劳动的那个农场全体职工的强烈要求下摘的。

他劳动的那个农场,是家以研究大田作物栽培技术为主的国营农场,条件比较好,食堂、澡堂、医务室、俱乐部、小卖部啥都有,干的虽是和普通农民一样的农活,但生活待遇并不比城里工人差。这样条件的农场一般是不安排右派去的,怕达不到劳动改造的效果。正好当年农场要修水库,发展水产养殖,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蓄水,以解决枯水季节农田的灌溉问题。工程不算小,需要大量劳动力,在农场的再三要求下,上面最终同意把新补的右派安排给他们用。老吴就这样去了那家农场。令他没想到的是,农场场长竟是他多年不见的小学同学钟平。老吴和钟平小时候生活在同一个小县城的同一条街,小学期间,两人一直是很要好的玩伴,都喜欢打篮球,同是校篮球队队员。钟平那时家里很穷,打球跑饿了就叫“大头”,大头见他脸色不好,浑身发抖,知道他又闹饥荒了,忙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爆米花往他嘴里塞——大头父亲是炒爆米花卖的小贩——哪怕只有一根棒棒糖,也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共同分享,从不吃独食。钟平一直记着大头的这份情,曾经把它写进一篇作文里,写得情真意切,字字动心,国语老师拿到班里念,好些同学都感动得哭了。后来,大头父亲在一次日机大轰炸中遇难,父亲死后不久,母亲迫于生计含泪改嫁,母亲要带大头走,他坚决不去,就自己回到小镇跟爷爷过。两个小伙伴从此失去了联系。这一晃就是10多年。

钟平从名单上看到有老吴的名字“吴天星”,先是一惊,不会是同名同姓吧?后来看了材料,他眼前一黑,心情无比难受,一方面觉得老同学这右派当得有点冤,一方面又觉得倒这样的大霉恐怕和他的德性有关。大头脾气倔犟,处事不活络,上小学时就不讨老师喜欢。他数学不好,经常完不成作业,被罚站,挨手板心,老师骂他“脑袋生了锈”,挖苦他长了个科学家的大脑袋,里面却全装的空气。钟平为他难过,几次主动拿作业给他抄,可大头偏不领这个情,宁肯挨手板心被罚站吃零蛋,也从不作弊。他的倔犟劲,有时连钟平都看不过去,钟平吼他:“说你脑袋生锈,也不打点油擦擦!”长大成人后,钟平虽没有再见到过大头,却听到过他的一些事,是他们小学同班的女同学丛霞亲口讲给他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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