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摩擦背景下推动我国大豆产业提质升级发展

今年4月初，针对美国政府利用301条款对我国500亿美元商品拟加征关税，我国政府给予迅速而强硬的回应，决定对包括大豆在内的原产于美国的106项商品加征25%的关税，实施日期将视美国政府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实施情况，另行公布。大豆作为中美贸易的重要产品之一，不但贸易量大、产业链长，而且影响面广，涉及到全球大豆生产贸易格局的调整。亟需对双方可能产生的经济政治影响进行提前研判和评估。总体看，虽对我国而言得大于失，但仍要抓住距离贸易战是否开打的这个关键时期，未雨绸缪，做好预案，并借此机会，促推国内大豆产业实现提质升级发展。

一、我国大豆产业发展总体情况

我国大豆产业经历了从世界第一大生产国到第一大进口国的转变。自1995年首次成为大豆净进口国以来，我国大豆进口规模持续扩大，并且进口方向集中在巴西、美国和阿根廷三国，大豆在中美双边贸易中占有重要地位。从外资参与程度看，从大豆的进口、运输到国内的加工、销售等环节，都有外资企业的深度参与。

（一）我国是世界第一大大豆消费国和第四大生产国

过去十年，受豆粕、大豆食用油和豆制品等与大豆直接相关产品消费需求的快速增长，全球大豆产业进入快速发展期。全球大豆产量从2008年的约2.2亿吨增加至2017年的约3.5亿吨，增长了近60%。其中，美国、巴西、阿根廷和中国是前四大生产国，四国产量约占全球产量的86%（表1）。作为第四大生產国，我国还是全球大豆消费量最大的国家，2017年我国消费大豆规模超过1.1亿吨，约占全球消费量的32%，在全球大豆生产贸易格局中占有重要地位（表1）。

（二）我国是世界第一大大豆进口国且进口集中度较高

近年来，我国大豆消费量快速增长，2017年首次突破11000万吨。而国内产量经历了先下降后上升的态势，但总体产量不超过1500万吨。因此，国内大豆供需缺口越来越大，进口规模也快速增长。2012年以来，我国大豆进口依存度一直保持在83%以上的高位，2017年进口规模首次超过9000万吨，创历史新高（表2）。值得注意的是，我国不但大豆进口的规模大，而且进口地非常集中。我国从巴西、美国和阿根廷三国进口大豆规模之和，占全部进口大豆总量的比重常年保持在95%以上（表3）。其中，美国作为我第二大进口国，仅大豆贸易额就占到美对我农产品出口总额的近60%。

（三）外资企业对我国大豆运输、加工等下游产业链的控制程度较高

从运输环节看，国际运输费用在进口大豆成本中占有较大比重，是国际大豆价格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但多年来，国际大豆的出港、海运等大都被国际粮食巨头控制，国内企业参与度较低。从加工环节看，大豆加工行业主要分为食用和压榨两大类，食用加工主要是制成豆制品，压榨加工主要形成豆油和豆粕。虽然随着科技的发展，大豆蛋白粉、卵磷脂、膳食纤维等深加工产品逐渐增多，但从用量规模看，这方面对大豆的需求量占比还很小。由于人民群众对肉食和油脂的需求日益增长，我国用于压榨的大豆比重越来越高。2017年，我国大豆压榨量约为8700万吨，豆油产量约为1600万吨。而国内大豆压榨市场的原料已被进口大豆占领，加工和销售环节一定程度上也受“ABCD”（美国ADM、美国邦吉、美国嘉吉、法国路易达孚）等四大国际粮商的控制。据不完全统计，在我国上百家大型油脂企业中，有60多家为外资参股或控股，其中包括“益海嘉里”这样年压榨能力超过1000万吨的食用油加工巨头①。

二、中美贸易摩擦背景下大豆加征关税可能产生的影响

对美大豆加征关税，对我影响有限，主要局限在大豆产业和国内价格水平方面的影响。但对美而言，会对其大豆产业产生重大影响，美国豆农将承受实实在在的损失，从而会对美国政策实施方面形成一定影响。因此，总体看我们得大于失。

（一）对我国而言主要是在可承受范围之内的经济影响

一方面，对我国大豆进口和加工环节产生一定影响。大豆在我国农产品外贸中占有重要地位，占我国农产品进口额的比重在20%左右。美国对我出口大豆的金额长期保持在130—160亿美元的高位，占美对我农产品出口总额的比重一直在50%以上。对美大豆加征25%关税，势必降低从美进口大豆的数量。处于南美洲的巴西、阿根廷与美国的种植周期不同，由于今年巴西和阿根廷的大豆播种工作已基本完成，播种面积基本保持稳定，因此，南美今年的大豆产量预计维持在去年水平或略低。扩大从这两国的进口量，必然要推高进口价格。而美国大豆即将进入播种期，受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播种面积可能会有所下降。因此，对于我国大豆进口企业和加工企业而言，进口成本会有所上升，进口数量可能会有所下降。

另一方面，对国内物价水平产生一定影响。大豆作为全球最主要的油料作物和植物油脂来源，具有一定的不可替代性。其产业链长、相关产品多，除豆油、豆制品、大豆蛋白、豆粕等直接产品外，还与养殖、保健、医药、化纤等上百个行业密切相关，并且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应用范围也越来越广。大豆进口价格上涨，将会直接和间接推涨相关下游消费品价格水平，进而引发对贸易摩擦加剧导致通胀抬头的担忧。但进一步分析，其影响有限。从大豆传导至食用油、干豆及豆制品、肉禽制品，期间有不少传导环节，考虑到压榨、饲料等中下游企业可以消耗前期库存，价格上涨向终端传导的幅度有限，时间会拉长。从今年1—3月CPI增速情况和全年预测情况看，即使在2—3个月后加税政策落实，对CPI的拉升幅度也是有限的，全年CPI涨幅在3%左右的目标仍然可控。此外，考虑到即使真对美大豆加征关税，美国大豆生产者为保住自己的市场份额，也可能通过国内补贴、价格下调等措施来降低大豆价格的上涨幅度，同时，美企业还会将一部分大豆加工成豆粕再进入我国，以回避关税加征，这些都会在客观上进一步削弱对我价格水平的影响。

（二）对美除产生经济影响外，还有一定政治影响

一方面，对美国的经济影响主要是大豆产业将失去国际市场优势地位，豆农利益不保，出口严重受损。美国是仅次于巴西的全球第二大豆出口国，2017年出口大豆约5600万吨，其中对我出口约3300万吨，占其总出口量的近60%。作为全球大豆第一大消费国，2017年我国大豆消费量占全球消费量的32%，对美大豆加征25%关税无疑会大大削弱美国大豆的全球竞争力，甚至会改变全球大豆生产和贸易格局。虽然今年南美大豆的播种期已过，但加拿大、俄罗斯、印度等国的大豆种植潜力均在，这些会严重且实质性地损害美国国内的生产商和供应链，还会让美国的大豆供应链出现大洗牌。目前，即将进入美国大豆的播种季，究竟是否还种大豆、种多少大豆，都与中美贸易摩擦的进展密切相关。期货市场方面，受我对美部分农产品征收关税消息的影响，近期美国农产品期货全线大跌。

另一方面，相对于经济影响，政治影响可能更为严重。大豆作为美国重要的出口农产品，涉及到许多农场主和相关生产、加工、贸易企业的利益。事实上，在我国提出对大豆等产品加征25%关税的当天，美国大豆协会、美国大豆出口协会和美国大豆基金会等美国主要的大豆产业组织，就联合发布声明，称将会给大豆农民产生毁灭性影响。美国大豆的主要产地集中在伊利诺斯、爱荷华、明尼苏达、印第安那、内布拉斯加、俄亥俄等处于美国中北部的十个州，十州产量占美总产量的80%以上。而这十个州中，有八个曾是特朗普大选时的支持州，目前正值美国中期选举之时，特朗普必然在政治方面承受不少压力。

三、中美贸易摩擦背景下促进我国大豆产业发展的政策建议

大豆对中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需要我们对可能形成的影响及时评估，积极应对，做足预案。不仅要聚焦于短期内化解价格上涨可能带来的各种影响，更要着眼未来，抓住此次机会倒逼国内大豆产业扩规提质升级，推动我国大豆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上跃升新的台阶。

（一）短期化解冲击影响的四条措施

一是扩大国内大豆种植面积。当前正进入我国大豆播种期，应与今年的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任务相结合，在对大豆实行“市场化收购+补贴”的价格支持政策基础上，加大种植补贴和农业保险补贴力度，进一步扩大国内大豆种植面积。同时，加强对我国大豆和玉米播种面积调整的研究和预判，科学确定未来我国大豆种植面积的扩展速度和合理规模。

二是增加从南美大豆的进口。4—8月基本是南美大豆的上市期，美国大豆上市一般要到9月份。在此期间我们应通过加大对进口企业的补贴、实施税收减免等政策，鼓励企业从南美各国进口大豆的规模，减少因对美国大豆加征关税的影响。这既是未雨绸缪、提前应对，同时也是通过实际行动向美国表明我们的坚决态度，倒逼美国大豆相关行业和协会加大对特朗普政府的压力。

三是做好国家大豆储备使用预案。有关部门应牵头召集相关部门机构、大中型企业、行业协会、研究机构等，围绕大豆走势和国家储备使用等开展专题讨论、分析和研判。在此基础上，形成针对国内外大豆市场可能出现各种情况的分类分时应对预案，设计好储备释放的规模和节奏，加强对市场投机炒作的打击力度，充分发挥国家储备的调节供求、稳定市场的基础作用。

四是做好生猪养殖的调控工作。目前，我国生猪价格正处于历史较低水平，要把握住当前的有利行情，适当增加生猪养殖临时补贴，扩大生猪活体储备规模，引导养殖户调整饲料结构，保证养殖户的合理收益，稳定生猪供给数量，确保下半年一旦对大豆加关税后猪肉价格不会出现大幅上涨，从而有效控制CPI涨幅。

（二）中长期提升大豆产业竞争力的四条建议

一是构建大豆进口的多元化方向。应当认识到，我国每年超过1.1亿吨的大豆消费量不可能主要依靠国内生产。据测算，如果9500多万吨的进口大豆都由国内生产，需要4亿亩以上的耕地，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在现有消费量不大幅减少的情况下，主要依靠进口的模式难以改变，但我们可以拓宽进口渠道。2017年，我国从巴西进口的大豆已超过5000万吨，这基本已是巴西对我大豆供应的极限。今年受天气等方面的影响，巴西和阿根廷的大豆产量还有可能下降。我们应當通过订单、协议等方式，逐步培育俄罗斯、加拿大、乌拉圭等国的大豆生产市场，2017年我国从俄罗斯进口大豆规模首次超过50万吨，未来有望进一步扩大规模，从而形成更加多元、稳定的大豆进口渠道。

二是鼓励企业“走出去”，提升大豆国际产业链控制能力。近年来，我国到海外开展农业生产加工的企业越来越多，特别是与南美洲国家形成了一系列双多边农业合作协议和机制，有利于开展农业合作。但应当看到，我国企业走出去的层次不够高，主要采取“海外屯田”的方式，容易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和质疑。应以大豆为契机，鼓励各类企业到海外在租地种豆、买地种豆之外，建立海外大豆生产、加工基地，在开发方式上从自己经营向订单生产、与当地企业合资联营转变，从收购土地向农业相关仓储、码头、物流、加工领域延伸，形成从种植向上游产业链掌控的态势。

三是逐步增强我国在大豆国际期货市场上的话语权。强化“制度稳市”“规则稳市”，完善大豆及相关品种期货交易体系，逐步提升国际市场话语权和定价权。借助这次美国大豆生产可能受到较大冲击的机会，以获取大豆定价权为目标，加快推动国内农产品及衍生品期货、现货市场交易体系发展，建立健全市场供求信息权威发布机制，完善交易规则和风险监测机制。同时，完善大豆及相关产品市场综合储备体系，引导并鼓励生产和商贸企业自建储备基地。

四是培育国内豆类产业新增长点，着力提高企业附加值和竞争力。大豆产业应进一步加强研发和创新，不断扩大大豆在生物医药、营养保健、高端食品等方面的应用和产品。科学谋划产业布局，通过科技创新，推动大豆相关产业升级，推动产业链向精深加工环节延伸。以豆粕为例，大豆产出的普通豆粕价格约在2600元/吨，但通过精加工成高品质豆粕后，再进一步深加工为食用浓缩蛋白，其价格可达到每吨一两万元。此外，随着居民对健康重视程度的不断提升，还可以借此机会向居民宣传健康的饮食习惯，多吃蔬菜、减少肉和油的摄入。根据测算，全国每人每年减少十分之一的猪肉消费量，一年就可以减少消费2000万头生猪。

注：

①益海嘉里集团为新加坡独资企业，在全球15个国家设有500多家工厂。其中，在我国23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建立64个生产基地，130多家生产型实体企业，旗下拥有“金龙鱼”“胡姬花”“欧丽薇兰”等多个食用油著名品牌。

（作者为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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