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克·维尔德舒特：你对食品工业可能有巨大的误解

很少有话题能比食物更容易引起人们的讨论。

对于食物是如何生产的，其背后的观点交锋总是带着怀疑和悲观。2013年，亨克·维尔德舒特（Henkwildschut）受阿姆斯特丹的荷兰国立博物馆（Rijksmuseum Amsterdam）邀请，决定深入拍摄荷兰的食品工业。起初他对食品工业充满了成见——认为它不诚实、不健康、不道德，而简单地认为“有机”这个神奇的词会解决一切。

经过两年的研究和拍摄后，维尔德舒特意识到关于食品工业这个议题可以被无限细化，实际情况完全不同于大众的刻板印象。例如，扩大生产规模实际上可以提升被养殖动物的生存环境，而有机生产并不一定对环境有利。这些有关食物的话题实在是太广泛和复杂了，很难用简单的一两句话去总结，更不是非黑即白那么边界清晰。因此他完成了项目《食物》（Food），给公众提供一个新的理解“食品工业”的角度。

维尔德舒特1967年在荷兰哈尔德韦克出生，毕业于海牙皇家艺术学院，目前在阿姆斯特丹生活和工作。

当博物馆找你拍摄这个项目时，是什么吸引了你决定接受它？

亨克·维尔德舒特：每年，荷兰国立博物馆都会邀请一位摄影师参与“纪录荷兰”项目。这个项目在荷兰摄影师中很有名，因为被选中参与这个项目的摄影师，可以有机会接受为期两年的资助，去集中精力拍摄一个选题。我收到邀请的时候，哪怕当时并不知道博物馆给我的命题作文是什么，我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知道题目是荷兰的食物和食物生产工业时，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吃惊的。

在决定开始拍摄这个项目之前，你自己对食品工业是怎样一个印象，这个印象后来有转变吗？

亨克·维尔德舒特：说实话，在开始着手准备这个项目之前，我对荷兰食品工业的印象并不是正面积极的。我的想法和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居民一样，觉得每日吃的食物不是健康的绿色食品，大部分都是用工业化手段，施了大量化肥生产的;而肉类很可能注射了很多抗生素和激素。真的，我的头脑深处对食品工业是非常不信任的。我觉得那些食品巨头只不过是为了赚钱，而我们这些消费者正是他们的受害者。

所以，在接受这个拍摄任务时，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把这些食品工业的阴暗面揭露出来。但随着我着手拍摄这个主题，并做了一些调查研究后发现，我最初的想法真的是源于一无所知。这个市场上，人们每日所购买的食物背后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世界，这个世界也有非常严格的质量控制体系和生产规则，来保证食物安全。而我们，作为消费者，仅仅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你一共拍摄了多少个食品工厂？选择这些工厂有什么标准吗？

亨克·维尔德舒特：我一共调查、拍摄了35个农场及食品工厂，选择它们的理由是，这些工厂正在努力地革新生产技术，以求得在未来能更好地解决这些问题。因此在这个项目中，我在很努力地呈现一种“对峙”的情形，也就是消费者的刻板印象以及食品工业真正的样子。

这些工厂里是否有哪些细节给你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是否遇到一些困难？

亨克·维尔德舒特：对我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摄影师，很多农场的农民和工厂的管理者却表现得非常开放和热情。这让我多少有点惊讶，因为脑海里总有个偏见，猜测拍摄中肯定会遇到不少磕绊，因为这些人肯定会藏起来一些真相不想让我发现。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这种情况出现。

大部分的人都非常自豪地向我展示，他们那里是如何生产食品，并乐于让我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展示给大众。有的工厂非常不容易进去，就像我前面所说的，因为害怕我把细菌携带进去导致动物感染。在整个项目拍摄中，我差不多会在一个工厂待上一整天，然后去寻找有意思的情景。这个过程也是我对食品工厂逐渐建立印象，梳理观点的过程。在不断地深入过程中，同一个工厂，我可能会反复去拍摄几次。

你在采访中提到过，在一些工厂中，人们尽力保障动物权益，就你观察，他们是怎么做的？

亨克·维尔德舒特：有一个误会我觉得需要解开，大规模的工厂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忽略动物的权益。就我观察，事实上可能正相反。如果一个公司有足够的资金投入到非常昂贵的空气净化系统，动物粪便的处理系统，以及搭建安全材料的畜棚，那么这将让动物的生存环境水平上一个大台阶。在荷兰，只有大的食品工厂才能提供类似的养殖环境和生产环境，而小的养殖场无法负担这种设备。他们只能自己去探索一些有机循环的养殖方式。

你还提到有机种植不一定会有利环境，可以详细说说为什么吗？

亨克·维尔德舒特：因为有机生产方式跟土地的关系非常紧密，也就是说，在生产过程中，不使用化肥，那么生产同样重量的商品，有机作物就需要更多的土地来吸取营养。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只吃有机农作物的话，那么耕种的田地可能就不够用了。再进一步，这就意味着我们要砍伐更多自然森林开垦田地。这就是我想说的，为什么有机食物可能对自然带来不好的影响。

另一个例子是肉鸡养殖。在荷兰，这种鸡是非常不受欢迎的，因为它的生长过程太快了，基本上6周就可以养出2-3千克的成鸡。这种鸡长成只需要3.7千克饲料，如此高的转化率实在难以置信。而有机饲养的肉鸡长成则需要花费10周时间和6.5千克饲料，最终成鸡约重2.8千克。当然，这会引发一些争论，但我想说的是，就像环境问題和人口问题一样，有机其实不是解决眼前问题的唯一途径。

就你个人来说，你觉得理想的食品工业是怎样的？

亨克·维尔德舒特：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在生产过程中加大科技投入。这样我们才能在现有的土地上提高生产效率，进而尽可能地在保护自然资源的同时，保证世界每个人的温饱，比如垂直农业和室内农业都是很好的技术范本。而对于肉类工厂来说，他们也已经在进行各种改进，但距制造出“人工肉”来取代真肉，可能还需要更多时间。

在整个食品生产大环境中，除了这种科技企业，我们还是应该保留一些有传统、有特别工艺的食品工厂，并给他们提供一些政策优惠和保障资金。

无法简单地说“好”或者“坏”，因为食品问题是非常复杂的。

可以介绍下你个人目前的工作状态和生活状态吗？

亨克·维尔德舒特：最近两年，我一直在法国加莱，拍摄移民难民的项目。我在加莱的难民营待了很久，拍摄了难民们自己种植的花园和蔬菜。在生活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一些难民还愿意种花，是因为花朵是种象征，象征着安全和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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